冰冷,坚硬。
这是苏晚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身下是粗糙的水泥地面,带着夜晚的寒气和灰尘的味道。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残破的景象。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废弃的厂房内部,高大的穹顶布满了蛛网和破洞,惨白的月光从破洞中倾泻而下,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陈旧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
她正靠在一堆废弃的木质货箱旁,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带着淡淡雪松冷香和汗味的黑色外套——是谢厌的队服外套。
而谢厌本人,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背对着她,面朝厂房那扇歪斜破损、勉强能窥见外界的大门。他坐姿紧绷,如同警觉的猎豹,月光勾勒出他清瘦却绷紧的脊背线条。听到她细微的动静,他猛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阴影,但那双眼睛里,之前充斥的疯狂、空洞和绝望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下的清醒,以及一种复杂难辨的、审视中夹杂着难以言喻情绪的目光。
“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
苏晚尝试动了一下,立刻感到一阵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如同被碾碎般的虚弱和剧痛,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强行引导并引爆谢厌那失控的灵魂能量,对她的反噬远超预期。
“这里……是哪里?”她声音微弱地问道。
“城郊,一个废弃的工厂。”谢厌转回头,继续盯着门外,语气平淡,“暂时安全。”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夜风穿过厂房破洞发出的呜咽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城市的模糊喧嚣。
逃出来了。
但代价是巨大的。苏晚几乎失去了所有行动力,而谢厌的状态也绝不算好。他们像两只从捕兽夹中挣脱、却已伤痕累累的野兽,在这片文明的废墟中舔舐伤口。
“为什么?”谢厌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显得有些突兀,他没有回头,“为什么拼死也要把我带出来?”
他无法理解。在他过去的认知里,接近他的人都带着目的——家族的掌控、俱乐部的利益、粉丝的狂热,或是像“界碑”那样的研究欲望。而这个女人,明明自身难保,却在那绝境中,不惜承受巨大风险,强行建立了那匪夷所思的链接,引导着他那足以毁灭彼此的力量,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生路。
这不符合任何逻辑。
苏晚靠在冰冷的木箱上,感受着灵魂深处一阵阵袭来的虚弱绞痛,缓缓闭上了眼睛。为什么?为了任务?为了救赎?这些答案都无法宣之于口。
“因为你手腕上的疤,”她选择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声音轻得像叹息,“和我身上的烙印……我们被卷进了同一场麻烦里。独自面对,不如一起。”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谢厌满意,但也挑不出毛病。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嘲讽:“现在呢?一起等死?‘界碑’和谢无妄的人,恐怕已经像猎狗一样撒出来了。”
“不会等死。”苏晚睁开眼,目光落在虚空中,似乎在凝聚着力气,“我们需要信息,需要了解‘灵能者’,了解谢无妄和‘阿晚’的真相,了解我们身上这烙印到底意味着什么。”她顿了顿,看向谢厌紧绷的背影,“你的记忆……是不是恢复了一些?”
在基地最后那场失控的共鸣和记忆乱流中,她清晰地感受到谢厌的记忆封锁被冲开了更大的缺口。
谢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紧,手背上那道闪电疤痕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清晰。
“……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带着压抑的痛苦,“一些碎片……车祸……血……还有……”他猛地顿住,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仿佛那些记忆本身带着刺骨的寒意,“谢无妄……他当时……不在车里……”
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苏晚,里面充满了被颠覆认知的混乱和愤怒:“他看着我!他就站在路边!看着车子翻出去!看着……看着‘阿晚’……”后面的字眼仿佛烫伤了他的喉咙,无法说出。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果然!谢厌的记忆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那场导致“阿晚”死亡的意外,谢无妄并非无辜的受害者或单纯的旁观者,他扮演了一个更复杂、也更黑暗的角色!
“那你呢?”苏晚冷静地反问,目光锐利,“你在车里?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谢厌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痛苦,他用力抱住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我想不起来……只知道很痛……到处都是血……然后……然后是漫长的黑暗和……被修改过的记忆……”
记忆封锁!沈墨言的手笔!苏晚几乎可以肯定。沈墨言不仅篡改了证据,嫁祸给谢厌,更直接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让他成了完美的替罪羊和被操控的傀儡!
而谢无妄,显然是知情者,甚至可能是……主谋之一?
巨大的阴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两人淹没。他们不仅仅是被卷入了麻烦,他们本身就是这麻烦的核心,是某些人精心策划的棋局中,至关重要的棋子。
“我们需要帮手。”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寒意,做出了决定。靠他们两个伤痕累累的人,想要对抗“界碑”和谢家,无异于痴人说梦。
“帮手?”谢厌嗤笑一声,充满了绝望,“谁?KING战队?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收到通知,把我当成危险的异常现象了吧?还有谁?”
苏晚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意识沉入脑海。
“748,尝试连接这个世界的网络,匿名方式,寻找所有与‘灵能者’、‘界碑’、谢氏集团,尤其是与‘阿晚’或类似名字失踪、意外事件相关的边缘信息、都市传说、甚至是……黑客论坛的加密信息。注意隐蔽。”
【明白,宿主。正在接入……信号微弱,尝试建立加密跳板……信息检索中……】系统748的声音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显然这里的条件远不如基地。
等待系统检索的同时,苏晚将目光重新投向谢厌。他依旧抱着头,沉浸在记忆碎片带来的痛苦和愤怒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但那紧紧裹在她身上的外套,又泄露了他内心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承认的维护。
救赎之路,道阻且长。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就在这时,系统748传来了反馈。
【宿主,检索到一条高度加密、在数个边缘暗网论坛流传的匿名悬赏。发布者身份未知,赏金极高,目标……是寻找一名右手腕有闪电状疤痕的年轻男性,并强调其可能伴有‘精神异常’或‘特殊能力’。附有一张极其模糊的、似乎是监控截图的黑白照片轮廓。】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闪电状疤痕!精神异常!特殊能力!
这指向性太明确了!就是谢厌!
是谁?谢无妄?还是……别的势力?
【悬赏发布的时间,是在我们逃离‘界碑’基地之前。】系统748补充道。
一股寒意顺着苏晚的脊椎爬升。
这意味着,在他们还被关在“界碑”时,就已经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搜寻谢厌了!
而几乎在系统汇报完毕的同一瞬间——
厂房外,远处荒废的公路上,传来了由远及近的、不止一辆汽车引擎的低沉轰鸣声!车灯的光柱如同利剑,划破了郊外的黑暗,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谢厌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充满了警惕和戾气,如同被惊扰的困兽。
苏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是“界碑”追来了?还是……那个发布悬赏的神秘势力?
他们才刚刚喘了口气,新的危机,已然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