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近乎失态的惊惶,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苏晚心中漾开圈圈疑虑的涟漪。这棠梨宫的死水之下,果然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而那位名为玄寂的国师,无疑是搅动这潭死水的关键。
接下来的几日,苏晚安分守己,如同真正久病初愈、心灰意冷的弃妃。她不再向李公公打探任何消息,每日里多半时间只是静坐窗前,望着庭院里那几株半死不活的海棠,或是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实则是在这具身体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恢复气力,并梳理着脑海中关于这个世界的有限信息。
系统748依旧沉寂,只有在她主动呼唤时,才会传来极其微弱、带着杂音的确认信号,无法提供任何实质帮助。灵魂深处那点烙印共鸣也始终沉睡,仿佛从未存在。
李公公和那名唤作云裳的粗使宫女,依旧每日送来粗劣的饭食。云裳约莫十六七岁,面容普通,沉默得如同影子,除了必要的请示,几乎不发一言,眼神里是宫中底层人特有的麻木与谨慎。李公公则愈发显得畏缩,每次进出都低眉顺眼,脚步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苏晚冷眼观察,并不急于打破这表面的平静。她需要时间让这具身体恢复,也需要时间,让这宫里的某些人,放松对她的警惕。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细雨悄无声息地洒落,敲打在庭院残破的芭蕉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更衬得棠梨宫死寂非常。
李公公照例送来午膳——依旧是清可见底的粥和一小碟咸菜。放下食盒时,他比往日更加慌乱,衣袖甚至带倒了桌上一只空置的茶盏。
“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李公公吓得浑身一抖,慌忙跪下:“娘娘恕罪!老奴手脚笨拙,惊扰娘娘了!”
苏晚目光掠过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和额角渗出的细汗,淡淡道:“无妨,收拾了吧。”
李公公如释重负,手忙脚乱地收拾好碎片,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苏晚看着他仓皇的背影,眼神微凝。李公公今日的异常,并非全然因为打碎茶盏。她注意到,他今日身上,除了惯有的陈旧气息,还隐约沾染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药香。
并非治疗风寒的寻常草药,那气味更清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与她认知中的任何汤剂都不同。这气味,绝非棠梨宫该有的。
是去了太医院?还是……见了什么人?
她没有声张,依旧如同往日般,慢条斯理地用完了那碗寡淡的粥。随后,她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细雨如丝,庭院空蒙。李公公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云裳拿着扫帚,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清扫着并不存在的落叶。
苏晚的目光越过庭院,投向那扇紧闭的、通往棠梨宫外的斑驳宫门。门外,是层层叠叠、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无尽禁锢的朱红宫墙。
她需要出去。至少,需要了解这棠梨宫之外的信息。
然而,一个失宠的妃嫔,若无诏令,擅自离开居所,便是大罪。
正思忖间,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雨中的宁静。不是李公公那虚浮的步子,也非云裳的轻悄。
苏晚眸光一闪,迅速合上门缝,退回室内,依旧坐回窗边,拿起那本原主留下的、早已翻得卷边的《女诫》,做出阅读的姿态。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随即是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一个略显尖细、却并非李公公的嗓音:
“晚妃娘娘可在?奴才奉内务府之命,前来核查宫中用度。”
内务府?
苏晚心中微动。棠梨宫被遗忘已久,内务府怎会突然派人前来核查用度?这不合常理。
“进来。”她放下书卷,声音平稳。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靛蓝色宦官服、面皮白净、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太监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垂手侍立门外。
这太监目光在室内快速一扫,掠过那简陋的陈设和苏晚身上半旧的宫装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面上却堆起了恰到好处的恭敬,行礼道:“奴才内务府掌案赵德顺,给晚妃娘娘请安。”
“赵公公不必多礼。”苏晚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不知内务府突然核查用度,所为何事?”
赵德顺直起身,脸上依旧带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回娘娘,并非突然。乃是按宫中旧例,每季核查各宫用度份例,以免错漏。棠梨宫……自然也在核查之列。”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尤其是近日宫中事务繁杂,陛下圣体亦需静养,各处用度更需精细,不敢有误。”
他话语中提到了“陛下圣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苏晚心中了然。核查是假,借机探听虚实,或者……传递某些信息,才是真。
“原来如此。”苏晚神色不变,“那便有劳赵公公了。”
赵德顺笑了笑,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开始象征性地记录屋内的器物陈设,他自己则上前几步,目光似无意般扫过苏晚略显苍白的面容,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娘娘凤体可曾大安了?前些时日听闻娘娘染恙,奴才等甚是挂心。”
“已无大碍,劳公公挂念。”苏晚应对得体。
“那就好,那就好。”赵德顺连连点头,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压低了些声音道,“说起来,前两日奴才在司礼监当值,远远瞧见国师大人奉诏入宫了。国师大人仙风道骨,法力高深,有他祈福,陛下圣体定能早日康复。”
他状似闲聊,目光却紧紧锁住苏晚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玄寂!
他终于提到了这个名字!
苏晚心脏微微一缩,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属于“晚阳”的、对陌生权贵的茫然与疏离,轻声道:“国师大人乃朝廷栋梁,自有上天庇佑。”
赵德顺见她反应如此平淡,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又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带着人告退了。
宫门重新合拢,室内恢复寂静。
苏晚缓缓放下手中的《女诫》,指尖在微凉的纸页上轻轻摩挲。
赵德顺的出现,绝非偶然。他那看似关切的话语,实则处处是试探。尤其是最后刻意提及国师玄寂入宫……
是有人借他之口,想看她对“国师”二字的反应?
是皇后?还是其他嫔妃?抑或是……那位隐藏在幕后的谢无妄,已经开始落子?
而李公公身上那异常的药香,与国师玄寂,是否又存在着某种关联?
这深宫,果然是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
她起身,再次走到窗边。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色依旧阴沉。庭院湿漉漉的,那几株海棠的枯枝上,竟奇迹般地冒出了几个微小的、嫩红色的花苞。
死寂之中,亦藏着生机。
苏晚的目光变得幽深。
她不能一直困守于此,被动等待。必须想办法,主动获取信息,找到破局之点。
或许……那异常的药香,会是一个线索。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脑海中,系统748那微弱的声音,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流,断断续续地再次响起:
【检测到……微弱的……特殊能量残留……分析……与目标人物……玄寂……存在……低关联度……】
【能量源……指向……西偏殿……废弃……库房……】
西偏殿?废弃库房?
苏晚猛地抬眼,望向庭院西侧那扇常年落锁、被藤蔓半掩的破旧殿门。
那里,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