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小门在身后无声地闭合，将能源中转站的嗡鸣与警报声彻底隔绝。
门后的世界是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墙壁是某种哑光的深灰色金属，镶嵌着发出幽蓝色微光的导引条，光线不足，仅能勉强视物。
空气冰凉，带着一种循环过滤后的洁净感，却更添压抑。
亚伦走在最前面，步伐从容，仿佛只是在带领客人参观一个无关紧要的区域。
墨渊和零跟在他身后，彼此沉默。
墨渊全身的神经依旧紧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试图记下这复杂路径的每一个细节，但曲折向下的通道和几乎完全相同的幽蓝光影很快便让他失去了方向感。
萧烬很快也被一名沉默的守卫从后面“请”了过来，与墨渊和零汇合。他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看到墨渊和零无恙才稍微松了口气，用眼神询问，墨渊只是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条通道仿佛没有尽头，不断向下，深入壁垒的地基深处。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门。
这扇门与之前见过的所有权限门都不同，它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或把手，材质非金非木，触感冰凉，隐隐散发着一种隔绝一切探查的能量波动。
亚伦将手掌按在门扇一侧，一道细微的蓝光扫过他的掌心。“嘀”的一声轻响，黑色大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
门后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但极具未来感的房间。
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私人的观测站或指挥中心。
圆弧形的墙壁一半是巨大的、可以俯瞰下方某个庞大且灯火通明的地下空间的透明材质，另一半则是不断流动着复杂数据流和星图般三维结构图的巨大光屏。
房间中央是一个悬浮的操作台，上面投射着几个不断变化的界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几把线条简洁的金属座椅。
“坐。”亚伦随意地指了指椅子，自己则走到了那面巨大的观测窗前，背对着他们，俯瞰着下方的景象。
墨渊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心中一震。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深入地下的空洞结构，其规模远超他之前的想象。
无数粗大的能量管道如同巨树的根系般盘根错节，汇聚向中心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巨大的菱形晶体结构。
晶体缓缓旋转，磅礴而纯净的能量波动即使隔着厚厚的观测窗也能隐约感受到。
那无疑是壁垒的能量核心。
而在能量核心的周围更远处，隐约可见一些庞大的、被固定住的阴影，轮廓奇特，不像是常规的工业设备，反而带着某种……生物或舰船的流线型特征，只是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很壮观，不是吗？”亚伦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欣赏，如同在展示自己得意的收藏，“‘方舟之心’，壁垒存在的根基。至于旁边那些……是旧时代的遗产，也是我们一直在研究的对象。”
他的目光掠过墨渊和萧烬脸上难以掩饰的震撼，最终落在了零身上。“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首先，从你开始，观测者零……或者，我该称呼你，第737号独立观测单元？”
零的瞳孔猛地收缩，尽管她极力控制，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还是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个编号，是深植于她系统底层的识别码！
“你果然知道。”零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微快了一丝，“你属于‘监察者’序列？还是……‘清理者’？”
这两个陌生的词汇让墨渊和萧烬心头一紧，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友好的身份。
亚伦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走到悬浮操作台前，调出了一幅复杂的、由无数光点和连线构成的星图，其中一些光点闪烁着危险的红光。“不，我不属于任何你认知中的‘者’。我，以及壁垒资源管理与异常现象调查局，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观测者计划’的……遗产管理员，或者说，是试图在废墟上点燃篝火的幸存者。”
“幸存者？什么意思？”墨渊忍不住开口，他感觉真相正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展开。
亚伦看向墨渊，眼神变得严肃：“你们，包括零，都认为‘观测者’是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对吧？事实上，在很久以前，它确实是。它跨越无数位面，建立观测点，记录文明兴衰，能量变迁，甚至试图干预某些世界的走向，以避免它们走向自我毁灭……听起来很崇高，不是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但再庞大的组织，也终有尽头。一场我们称之为‘万界归寂’的灾难性事件发生了——并非战争，而是一种更根本性的、法则层面的崩坏。就像支撑大厦的承重墙突然出现了无数裂痕。高阶位面首当其冲，无数强大的文明和存在瞬间湮灭。‘观测者’总部失去了联系，其遍布各处的分支和观测站也如同断线的风筝，要么在随之而来的混乱中毁灭，要么就像零这样，变成了依靠预设指令和系统规则独立运行的……孤岛。”
零静静地听着，眼中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似乎在急速检索和验证亚伦话语中的信息。
她的系统数据库里关于“万界归寂”只有一些模糊的、被标记为最高权限封锁的碎片，而“观测者组织”失联的核心记录，更是完全空白！
亚伦的话，像一把钥匙，正在打开她系统深处被封锁的区域。
“壁垒……是某个观测站的遗迹？”零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可以这么说。”亚伦点了点头，操作台星图上，一个位于边缘的光点被放大，呈现出废土位面的缩略图，旁边标注着复杂的参数。“这里是编号K-77的偏远前哨观测站，灾难发生时受损严重，但核心功能勉强保存。最初的幸存者们修复了它，将其改造成了如今你们看到的‘壁垒’。而我们部门的前身，就是这个观测站的维护和管理团队。”
他顿了顿，看向零，目光锐利：“所以，我们不仅知道‘观测者’，还拥有部分观测站的原始权限和数据库。这也是为什么，我能识别你的身份，并且能一定程度上干扰甚至屏蔽你那受到严重损伤的‘系统’的深层扫描。”
墨渊消化着这些惊人的信息，努力将之与他们的经历联系起来：“所以，你们出现在锈蚀峡谷附近，不是巧合？”
“当然不是。”亚伦调出了一段监控录像，画面正是锈蚀峡谷方向，可以看到能量渗透形成的扭曲光膜，以及后来泠崖引动天地元气时爆发的冲天光柱。“K-77观测站虽然残破，但对本位面的高能反应，尤其是涉及法则层面的扰动，监测从未停止。你们在峡谷弄出的动静，对我们来说就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显眼。”
他的目光转向墨渊，带着一丝探究：“我们最初只是去调查异常能量源，但发现了你们，尤其是那位昏迷的女士……以及她身上那奇特的力量属性，还有零这个‘野生’的观测单元。这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
“兴趣？”萧烬忍不住插嘴，“是想把我们抓起来研究吗？”
亚伦看了萧烬一眼，那眼神让萧烬后面的话噎了回去。“如果我们要‘研究’你们，你们现在不会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我们对待‘异常’，尤其是可能与‘万界归寂’相关的异常，态度非常谨慎。”
他重新看向零，抛出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零，你的核心任务是什么？系统指令库里，最高优先级的指令是什么？”
零沉默着，似乎在权衡是否回答。
亚伦补充道：“或许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在观测者体系尚未崩溃时，对于像你们这样流落在外的独立单元，在检测到与‘法则崩坏’相关迹象时，会触发最高应急协议。其核心指令通常包含：定位、记录、评估威胁等级，并在条件允许时……尝试‘回收’或‘稳定’法则碎片。”
零猛地抬头，看向亚伦的眼神充满了震惊。
因为亚伦所说的，与她系统深处那条被加密的、她一直无法完全解读，却又无形中引导着她所有行动的终极指令，高度吻合！她引导泠崖去接触、封印法则碎片的行为，正是受到这条潜藏指令的影响！
“看来我说对了。”亚伦从零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他点了点头，语气凝重，“那么，事情就很有趣了。一位身份不明、拥有着疑似‘神性’力量、能与‘法则碎片’产生共鸣甚至暂时‘封印’它的女士；一个流落至此、遵循着回收法则碎片指令的观测者单元；还有你们几位……嗯，能量体系独特，明显不属于这个位面的访客。”
他的目光在墨渊、萧烬和零之间来回扫视：“你们聚集在一起，出现在这个法则碎片开始显现的废土世界。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某种被安排的‘聚合’？”
“你什么意思？”墨渊沉声问道，他感觉亚伦的话正在将泠崖推向一个更危险的焦点。
“我的意思是，”亚伦走到观测窗前，指着下方那巨大的“方舟之心”，“泠崖女士的状态，正如我先前所说，不是简单的能量耗尽。她是‘本源’受损，或者说，她的存在本身与某个‘法则’紧密相连，那个碎片是她力量的一部分，或者与她同源。强行剥离和封印碎片，等于撕裂了她的一部分本源。常规能量对她效果甚微，因为她需要的不是‘量’，而是‘质’，是能修补她本源裂痕的‘同源法则信息’。”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而你们，想要救她，真正需要的不是什么高浓度能量，而是一个‘坐标’。”
“坐标？”墨渊、萧烬和零异口同声。
“一个能引导她，或者引导你们，找到下一个与她本源相呼应的‘法则碎片’的坐标。”亚伦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有吸收同源的力量，才能弥补本源的缺失，让她苏醒，甚至变得更强。否则，在这种缓慢的消散下，她支撑不了太久。”
房间内一片死寂。
亚伦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们脑海中炸响。
原来救治泠崖的关键，不在于寻找能量，而在于寻找下一个“法则碎片”！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他们刚刚才拼尽全力封印了一个，现在却要主动去寻找下一个？
“这太荒谬了！”萧烬脱口而出，“我们好不容易才……”
“我们没有选择。”零突然开口，打断了萧烬的话。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她看着亚伦，“你知道下一个碎片的坐标，或者说，你有办法找到它。”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亚伦微微一笑，对零的敏锐表示赞赏：“K-77观测站的数据库虽然残破，但确实记录了几个本位面内异常的、可能与法则相关的能量波动点。锈蚀峡谷是其中一个，已经被你们‘处理’了。至于其他的……其中有一个坐标，其能量签名与泠崖女士的力量，以及锈蚀峡谷那个被封印的碎片，有微弱的相似性。”
他操作悬浮台，星图上，废土世界的一个遥远区域被标记出来，放大。那是一片被浓郁辐射云笼罩、地形极度扭曲的区域，旧世界的地图上标识着危险符号和模糊的名称——“枯萎沼泽”。
“这里，根据我们的探测，能量反应极其混乱且强大，环境恶劣程度远超锈蚀峡谷。我们有理由怀疑，那里存在着另一个，可能更危险、更活跃的‘法则碎片’。”亚伦指着那个区域，表情严肃，“如果你们想救泠崖，这里可能是你们唯一的目标。”
墨渊的心沉了下去。前往一个比锈蚀峡谷更危险的地方？以他们现在状态？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墨渊盯着亚伦，“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帮助我们？还是想利用我们为你回收那些危险的碎片？”
亚伦坦然迎上墨渊的目光：“两者皆有。回收或稳定这些失控的法则碎片，符合壁垒的安全利益，也符合观测站残存的‘维护位面稳定’的指令。而你们，拥有我们不具备的关键——泠崖，这个能直接与碎片互动甚至‘封印’它们的存在。我们提供情报、有限的支援和离开壁垒的通道，你们负责去解决麻烦，同时达成你们自救的目的。这是一场交易。”
“如果我们拒绝呢？”墨渊冷声问。
亚伦摊了摊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那么，你们可以继续留在壁垒做客，我们会‘尽力’维持泠崖女士的生命，直到她的本源彻底消散。而零，作为失控的观测单元，按照应急协议，我们将有权对其进行‘收容’和研究。至于你们几位……身份不明的异位面来客，恐怕也只能接受长期的‘观察’了。”
赤裸裸的威胁！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萧烬气得脸色发白，零的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墨渊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亚伦给出了看似是选择，实则唯一的道路。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墨渊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和洛青阳、凯文他们商量，需要评估团队的状态。
“可以。”亚伦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你们有一天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给我答复。”
他挥了挥手，那扇黑色的大门再次无声滑开，示意谈话结束。
“另外，”在墨渊他们起身走向门口时，亚伦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关于你们那位叫洛青阳的同伴，他的伤势……或许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那股腐蚀性能量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扭曲的法则之力，阻碍了他的自愈。普通的医疗手段效果有限。如果他想要尽快恢复，可能需要一点……特别的‘刺激’。”
说完，他便转过身，不再看他们，专注地望向窗外那巨大的能量核心。
墨渊、零和萧烬带着沉重的心情和满脑子的信息炸弹，离开了这个地下房间，在沉默的守卫“护送”下，返回安置区。
真相的碎片被拼凑起来，却呈现出一幅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图景。他们不仅卷入了位面级别的危机，还成为了别人计划中的棋子。
而此刻，在医疗中心的隔离病房内，静静躺着的泠崖，那长长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