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小队就离开了铁砧避难所。
锈蚀峡谷在西北方向，按照零给的地图和估算，全速赶路的话，大概需要一天多的时间。没人想在这种荒原上露宿，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希望能早点赶到。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开始还能见到一些废弃公路的残骸，到后来就全是碎石和沙土。灰黄色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一些扭曲的、像是被巨大力量拧过的金属骨架，那是旧时代工业区的遗骸，也是他们正在接近目标的征兆。
风变得更大了，卷着沙砾打在崭新的防护服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空气里开始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铁锈混合着什么东西腐烂的酸味。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面具，确保气密性良好。
“这鬼地方，还没到呢，味儿就先到了。”萧烬嘀咕了一句，紧了紧背上的装备。他的弩已经做了些调整，加装了一个从零那里换来的简易瞄准镜。
“情报上说，越靠近峡谷，环境中的金属微粒和酸性物质浓度越高。”凯文一边走，一边看着一个自己组装的、指针不断晃动的简陋辐射（变异能量）探测仪，“读数在缓慢上升，但目前还在安全阈值内。”
洛青阳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在队伍中段，手里紧握着他那根钢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那些奇形怪状的金属残骸。经过一晚上的沉淀，他看起来冷静了不少，但那股紧绷着的感觉依然存在。
墨渊走在最前面，不时对照着地图和指北针。零提供的情报很详细，甚至标注了一些可以临时躲避风沙的隐蔽点。
泠崖依旧走在队伍里，步伐轻捷，仿佛脚下不是硌脚的碎石而是平坦大道。她似乎对周围恶劣的环境和难闻的气味毫无所觉，只是偶尔会抬起头，看向峡谷方向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赵清悦和夏薇互相照应着，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赵清悦的感知能力在这里似乎受到了一些干扰，她不时皱起眉头，小声对夏薇说：“感觉……很乱，很多杂音，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
零则跟在队伍最后，她的动作轻盈而高效，几乎不发出多余的声音，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走了一上午，太阳升到头顶，温度升高，加上防护服密不透风，每个人都开始出汗，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中途在一处巨大的、半边塌陷的金属管道里休息了半小时，补充了水分和能量，然后继续赶路。
下午，地形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脚下的土地颜色变深，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红褐色。裸露的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粗糙的、像是铁锈的结痂物。周围那些金属残骸的腐蚀现象也更加严重，很多看起来一碰就会碎掉。
“看前面！”走在最前面的墨渊突然举起拳头，示意队伍停下。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裂谷。裂谷边缘犬牙交错，向下望去，深处弥漫着灰绿色的、令人不安的雾气，看不清底。这就是锈蚀峡谷。
而他们要进入峡谷的路线，需要先通过一道连接裂谷两侧的、旧时代留下的巨大金属桥梁。那桥看起来状况极其糟糕，桥身布满破洞和巨大的锈蚀痕迹，许多地方的金属骨架都扭曲变形，甚至断裂，只有几根主要的钢梁还勉强维持着结构，像垂死巨人的骸骨，横跨在令人眩晕的深渊之上。
桥的这一端，立着一块歪斜的、几乎被锈迹覆盖的路牌，上面模糊能辨认出“危…禁…通行”的字样。
“这玩意儿……能走人？”萧烬咽了口唾沫，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桥梁，心里直打鼓。桥面很多地方只剩下光秃秃的钢架，下面就是翻滚的、看不清的灰绿色雾气，光是看着就让人腿软。
“地图上标注这是唯一的常规入口点。其他路线要么需要绕行数天，要么是近乎垂直的峭壁。”墨渊沉声道，眉头紧锁。他也没想到这“入口”如此凶险。
“结构完整性存疑，”凯文拿出一个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桥梁的几个关键连接点，“锈蚀程度超过70%，主要承重构件存在多处可见裂纹。通过风险极高。”
“能不能用绳索滑过去？”洛青阳提议。
“距离太远，跨度超过两百米，我们没有足够长的绳索，而且对面没有可靠的固定点。”墨渊否决了这个方案。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一直沉默的零走了过来，她指着桥头一侧悬崖下方：“那里，有一条旧时检修人员用的小路，可以贴着崖壁往下，绕过最不稳定的桥头段，从桥梁中段相对完整的地方上去。”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乱石和锈迹中，发现了一条几乎被掩埋的、狭窄的之字形小路，紧贴着近乎垂直的崖壁向下延伸，消失在下方缭绕的雾气中。
这小路看起来比那破桥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过，而且没有护栏。
“这……”萧烬脸都白了，“这下面是万丈深渊啊！掉下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走上面，可能桥塌了，一起玩完。走下面，至少路不会突然塌陷，最多是自己没站稳。”零冷静地分析，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选择吧。”
墨渊看了看破桥，又看了看那条险峻的小路，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走下面。一个一个过，保持距离，用安全绳串联起来，固定点要找最牢固的岩石或者嵌入崖壁的金属桩。”
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了。众人没有异议，开始行动起来。墨渊从零带来的装备里找出了一捆结实的绳索，让每个人都在腰间系好，串成一串，他和零打头，负责探路和设置固定点，泠崖在队伍中段，萧烬、凯文、洛青阳、赵清悦、夏薇依次跟在后面。
踏上那条狭窄的小路，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路面上覆盖着松动的碎石和滑腻的锈尘，每一步都必须极其小心。靠近峡谷内部，风似乎被某种力量约束，变得紊乱而强劲，时而从下方往上吹，时而又猛地从侧面推来，让人站立不稳。灰绿色的雾气在脚下翻滚，带着浓烈的酸锈味，即使隔着特制面具，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呛人的气息。
“都稳住！重心放低！手抓牢！”墨渊的声音从前传来，在风声中有些模糊。
每个人都全神贯注，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崖壁，手脚并用，缓慢地向下移动。岩石和金属桩冰冷而粗糙，上面布满了尖锐的锈片，即使戴着防护手套，也能感觉到那种刺痛。
萧烬几乎是闭着眼睛往下挪，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估计是在祈祷。凯文则努力运用着他的物理学知识，计算着每一步的落脚点和重心转移，试图用理性克服恐惧。洛青阳咬着牙，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坚实，他用钢筋试探着前方的路面，确认稳固后才迈步。赵清悦和夏薇互相鼓励着，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泠崖走在他们中间，她的动作依旧从容，甚至在经过一个特别狭窄、需要侧身才能通过的转角时，她还能顺手拉了一把因为脚下碎石滑动而险些失衡的夏薇。
“谢……谢谢。”夏薇惊魂未定地道谢。
泠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前进。
零和墨渊配合默契，前者眼光毒辣，总能找到最稳固的固定点，后者力量和经验丰富，将绳索牢牢系好，为后面的人提供一道心理和物理上的保障。
向下移动了大概三四十米，小路开始变得平缓，并连接到了那座巨大桥梁的中段下方。这里有一个相对宽敞一些的、由扭曲钢梁和混凝土块构成的平台。桥梁的主体结构在头顶上方，像一片锈蚀的天空。
“在这里休整一下。”墨渊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这段路对精神和体力都是巨大的消耗。
众人解开串联的绳索，或坐或靠在相对稳固的结构上，大口喘着气。即使环境依旧危险，能暂时停下脚步也让人感到一丝解脱。
“我的妈呀，这比跟虫子打架还累……”萧烬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腿肚子还在发抖。
“根据计算，我们刚刚承受了超过常规值三倍的心理压力……”凯文试图记录数据，但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显然也没那么平静。
洛青阳靠在一边，望着脚下深渊中翻滚的雾气，沉默不语。这大自然的险峻，和泠崖那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一样，都让他感到自身的渺小。
就在这时，赵清悦突然猛地抬起头，面具下的脸色骤变：“有东西！很多！从下面上来了！”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就从平台下方的雾气中传来，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准备战斗！”墨渊瞬间弹起，拔出了背后的砍刀。所有人都立刻进入了警戒状态，背靠背围成一圈，武器对准了平台边缘。
下一秒，无数黑影如同潮水般从平台下方的雾气边缘涌了上来！
那是一些看起来像是巨大蜥蜴和节肢动物混合体的生物，大小从家猫到野狗不等。它们的皮肤呈现出和周围环境几乎一样的红褐色，布满了粗糙的颗粒和锈迹，眼睛退化成了两个白点，但一张裂开到脖颈的嘴里布满了细密而尖锐的牙齿，四肢末端是锋利的、如同金属钩爪一样的结构。
“是锈爪兽！小心它们的爪子和牙齿，带有腐蚀性！”零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她手中的一把短刃已经出鞘，刃口闪烁着寒光。
怪物群发出嘶哑的嚎叫，如同发现了鲜美的猎物，蜂拥而至！
“守住阵型！”墨渊大吼一声，砍刀挥出，将一只扑向他的锈爪兽劈飞，那怪物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尖叫，伤口处溅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带有刺鼻气味的暗绿色液体。
洛青阳怒吼着，钢筋带着风声横扫，将两只试图从侧面偷袭的锈爪兽砸得骨断筋折。萧烬的弩箭嗖嗖射出，精准地钉入怪物的眼睛或张开的嘴巴，但它们的数量太多了，弩箭很快告急。
凯文没有直接攻击能力，他紧握着一根铁棍，紧张地守在赵清悦和夏薇旁边，将偶尔突破防线的漏网之鱼挡开。赵清悦和夏薇背靠着背，夏薇手中拿着一把匕首，而赵清悦则闭着眼睛，似乎在努力感知着什么，突然她大喊：“左边！有三只从阴影里爬过来了！”
墨渊闻言，立刻分神向左劈出一刀，果然将三只试图偷袭的锈爪兽逼退。
零的身影在怪物群中穿梭，她的动作简洁而致命，每一次挥刃都必然带走一只锈爪兽的生命，精准地攻击着它们的关节或神经中枢。她的效率高得惊人。
而泠崖，她依旧站在圈子里，没有主动攻击。但当一只特别敏捷的锈爪兽躲过了洛青阳的横扫，猛地扑向她的面门时，她只是抬起了手。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那只锈爪兽在距离她手掌还有半尺远的地方，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整个身体猛地一顿，然后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僵硬地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它的外表没有任何伤痕，但生命气息已经完全消失。
这一幕被旁边的洛青阳眼角余光捕捉到，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狂暴地挥舞起钢筋，将眼前的怒火倾泻在那些怪物身上。
战斗激烈而短暂。这些锈爪兽虽然凶悍，但似乎智力不高，主要依靠数量和本能攻击。在小队成员默契的配合和零、泠崖两个非常规战力的支撑下，几分钟后，平台上已经躺满了怪物的尸体，剩下的少数几只发出不甘的嘶鸣，重新退入了下方的雾气中。
平台上暂时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怪物尸体上流淌的暗绿色液体腐蚀地面发出的轻微“滋滋”声。
“都没事吧？”墨渊迅速扫视众人。
“没事。”
“划破了点皮，不碍事。”
“弩箭用了大半了……”
大家都只是有些轻微擦伤和体力消耗，防护服有效地抵挡了大部分的爪牙攻击。
“这些家伙……是这里的‘欢迎委员会’吗？”萧烬一边心疼地回收着还能用的弩箭，一边吐槽。
“它们是峡谷底层的清道夫，通常只在谷底活动，很少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零擦拭着短刃上的污秽，眉头微蹙，“能量波动加剧，可能让它们变得更加活跃和具有攻击性。”
这意味着，越往峡谷深处，可能越危险。
“休息够了就继续。”墨渊看着前方，桥梁中段的桥面就在他们头顶上方不远，有几处锈蚀的缺口可以爬上去，“我们得在天黑前，在桥上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过夜。”
接下来的路，是沿着桥梁巨大的钢架结构向上攀爬。这比之前的小路更加考验臂力和勇气。巨大的金属构件在风中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解体。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艰难攀爬，他们终于从一处破损的桥面缺口，爬上了这座锈蚀巨桥的桥面。
桥面上的情况比远处看起来更糟。柏油路面早已斑驳脱落，露出下面锈迹斑斑的钢板，很多地方塌陷下去，露出下方令人头晕目眩的空洞。只有两侧由粗大钢缆和金属网格构成的护栏还大部分存在，虽然也是锈迹斑斑，但总算给人一点心理安慰。
此时，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空和峡谷都染上了一种不祥的、血红色的余晖。灰绿色的雾气在峡谷中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
不能再前进了。夜晚在这样一座破桥上行走，无异于自杀。
“找地方扎营。”墨渊下令。
他们在桥面中段找到了一处相对完好的地方，两边是结实的钢梁，头顶还有一块巨大的、不知为何扭曲弯折的金属板，能稍微遮挡一下风雨。地方不大，但勉强够七个人挤在一起。
清理掉周围的碎石和杂物，设置好简单的预警装置（主要是几根细线连着空罐头盒），众人围坐了下来，拿出食物和水，开始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
夜幕迅速降临，峡谷里的温度骤降，即使穿着防护服也能感到寒意刺骨。风更大了，吹过桥梁的破洞和钢缆，发出各种各样鬼哭狼嚎般的声音，有时像是女人的哭泣，有时又像是野兽的咆哮。
“这地方……真他娘的邪门。”萧烬缩了缩脖子，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干粮。
没人接话。每个人都沉浸在白天的疲惫和面对未知环境的紧张中。
洛青阳抱着膝盖，看着桥外那一片深邃的黑暗和偶尔被风吹散雾气露出的、更加黑暗的峡谷岩壁，不知道在想什么。
凯文借着微型手电的光，还在研究他的探测仪，上面的指针时不时会剧烈跳动一下。
赵清悦和夏薇靠在一起，似乎睡着了，但紧皱的眉头显示她们的睡眠并不安稳。
零坐在最外侧，面向桥外的黑暗，像一尊雕塑，保持着警戒。
墨渊和泠崖坐在靠近内侧的位置。墨渊看着身边依旧平静的泠崖，忍不住低声问：“你对这里……有什么感觉吗？”
泠崖转过头，在几乎完全的黑暗中，墨渊似乎能看到她清澈而平静的目光。
“声音，”她轻轻开口，这是她今天说的为数不多的话之一，“很多声音。在哭，在叫。”
墨渊心中一凛：“是风吗？还是……那些怪物？”
泠崖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残留的声音。”
残留的声音？墨渊不太明白，但联想到零情报里提到的声音传导异常，以及赵清悦之前感知到的“杂音”，他猜测这可能与峡谷内特殊的能量环境有关。或许，这里残留着旧世界毁灭时，无数生命逝去前留下的绝望呐喊？
这个想法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他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保持警惕。”
夜深了。
除了负责守夜的墨渊和零，其他人都陆续睡去。桥在风中微微摇晃，发出持续的、催眠般的嘎吱声，但各种诡异的声响又时刻挑战着每个人的神经。
洛青阳睡得极不安稳。在梦里，他又回到了矿坑，那只庞大的虫母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巨大的口器向他咬来，他拼命挥动钢筋，却感觉力量在不断流失，眼看就要被吞噬……就在这时，一切突然静止了。虫母僵硬在那里，而在虫母的头顶，他看到了泠崖的背影，那么渺小，却又那么……绝对。
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内衬。他喘着粗气，下意识地看向泠崖的方向。
她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守夜的墨渊正看向桥外无尽的黑暗，侧脸在微光下显得异常凝重。
洛青阳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心情。他看了看自己包扎过的手掌，又看了看泠崖，最终默默地躺了回去，却再也无法入睡。他知道，矿坑里那一幕，连同刚才的噩梦，已经成了他心头一道深刻的烙印。
想要超越，或者至少不再被这种无力感吞噬，他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在断桥之上，在充斥着诡异声响的寒夜里，每个人都在面对着自己的内心，以及前方那片更加未知、更加危险的锈蚀之地。
天，快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