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电梯门关闭的瞬间，李媛馨的眼泪终于决堤。
衣妮紧紧搂住她的肩膀，愤怒地咒骂着郁蓝峰。
但所有声音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我们去吃冰淇淋，然后去看电影，忘掉那个混蛋！走出医院大门时，衣妮挥舞着手机提议，我这就订票。
李媛馨摇摇头，嗓子干涩得发疼：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不行！上次你说想一个人待着，结果整晚不回我消息。衣妮坚决地摇头，至少让我送你回家。
初冬的风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
李媛馨拉高围巾遮住半张脸，默默点头。
两人上了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
衣妮不停地发消息，手机键盘声咔嗒作响。
你在干什么？李媛馨哑着嗓子问。
让全校都知道郁蓝峰是个什么样的骗子！衣妮咬牙切齿，把手机屏幕转向她。
李媛馨惊恐地看到班级群里，衣妮正在上传昨天拍到的郁蓝峰和于丽接吻的照片，还附上大段文字揭露他的真面目。
住手！李媛馨一把抢过手机，你疯了吗？
我这是为民除害！衣妮理直气壮，免得更多女生上当受骗！
李媛馨迅速删除了未发送的内容，但已经发出的照片和消息无法撤回。
群里已经炸开了锅，几十条回复不断弹出！
【卧槽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早就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
【天哪，李媛馨太惨了吧】
……
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李媛馨气得手发抖，现在全校都在讨论这件事！
那又怎样？做错事的是他，又不是你！衣妮夺回手机，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他骗得团团转。
李媛馨把脸转向车窗，不再说话。
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就像她短暂而荒谬的初恋。
手机在口袋里不停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同学们发来的，她干脆关了机。
衣妮一路跟着她到家，确定她不会做傻事后才离开。
关上门，李媛馨瘫坐在地，终于放声大哭。
她哭得那么厉害，以至于开始干呕。
脑海中不断闪回那些片段。
郁蓝峰在阳光下看书的侧脸，他在雨中微微泛红的耳尖，他递给她照片时指尖的轻颤……
难道全都是假的吗？
夜幕降临时，李媛馨洗了把脸，决定整理郁蓝峰给她的所有东西。
那张礼堂照片、他帮她做的数学笔记、艺术节后他送的小书签，她要全部扔掉，就当从没认识过这个人。
正收拾着，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她看到郁蓝峰站在门外，头发凌乱，眼睛布满血丝。
李媛馨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在家。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沙哑得不像话，求你给我五分钟。如果不听我的解释，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李媛馨的手指紧紧攥住门把手，骨节发白。
理智告诉她应该让他滚，但心底某个角落仍然渴望一个解释，一个能让她理解这一切混乱的理由。
门开了一条缝。
郁蓝峰看起来糟糕透了，脸色灰白，嘴唇干裂，像是几天没睡。
五分钟。李媛馨冷冷地说，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
郁蓝峰深吸一口气：首先，衣妮发的照片是真的。我和于丽确实接过吻，但我们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那是哪样？李媛馨讥讽地问。
郁蓝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其实于丽是……是另一所学校的高二学生，在医院做兼职护士。而且她帮我照顾我妈……”
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李媛馨逼问道，别再说是什么表兄妹了！
我们……郁蓝峰突然语塞，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们确实不是亲戚。但我对她……还对你不一样！
他的支支吾吾让李媛馨更加愤怒！
够了！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你妈妈生病是真的吗？还是那也是你编的故事？
我妈生病是真的！郁蓝峰突然提高了声音，又迅速压低，慢性肾衰竭，已经五年了。我爸他……
他的声音哽住了，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你爸怎么了？李媛馨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
郁蓝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我妈确诊第二年，他跟一个有钱的女人跑了。删光了和我们的联系方式，像人间蒸发一样……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
现在你满意了吗？知道我家有多可悲了？
李媛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想象过各种可能，但没料到真相如此残酷。
那些被发到群里的照片……郁蓝峰突然转移话题，是我自己拍的。
什么？李媛馨瞪大眼睛。
我自己架好三脚架，设置定时，拍下那些所谓的画面。郁蓝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然后匿名发到了群里。
李媛馨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墙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很软弱，也很无能。我就是个懦夫。郁蓝峰苦笑，与其等别人发现我是个怪胎，不如自己先暴露出来。至少...这样我还有一点控制权。
他的坦白让李媛馨头晕目眩。
那些照片里，郁蓝峰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在空教室模拟对话、对着手机里她的照片发呆……
全都是他自导自演的？这比被偷拍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你疯了吗？李媛馨声音发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为什么要拍那些照片？
郁蓝峰的眼神飘向远处：从小我妈就生病，我爸……你知道的。我没时间交朋友，也不懂怎么和人正常交流。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上高中后，我发现自己总是说错话做错事，所以开始观察别人，模仿他们的言行。
他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加密相册递给李媛馨：密码是你的生日。
李媛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输入密码。
相册里全是各种笔记和照片，微笑时嘴角上扬的角度与人交谈时的眼神接触频率受欢迎男生的肢体语言分析，就像一本如何伪装成正常人的指南。
很变态，对吧？郁蓝峰自嘲地笑了，正常人不需要学习这些。
李媛馨的心脏揪成一团。
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有时候郁蓝峰的笑容看起来不太自然，为什么他会突然从健谈变得沉默。
那都是他在切换。
那于丽呢？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李媛馨追问，这是最后一个谜团。
郁蓝峰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她……确实只是医院护士，我们认识是因为她照顾我妈。至于那个吻... 他深吸一口气，是我主动的。因为害怕喜欢你，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来切断自己的念想。但是……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这个坦白像一记重拳击中李媛馨的胸口。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知道这很扭曲。郁蓝峰收回手机，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除了关于于丽的部分。我喜欢看你笑，喜欢你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的样子，喜欢你对每件事都全力以赴的劲头……但我没资格靠近你。我家的情况就像个黑洞，会吞噬所有美好的东西。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这是我原本打算送给你的。不是那些美好的瞬间，而是真实的我……和我的生活。
李媛馨接过相册，翻开第一页。不是风景或人像，而是一张张医疗单据、药瓶、医院走廊的照片。
越往后翻，照片越私人——郁蓝峰蜷缩在医院椅子上睡觉的样子，他母亲插满管子的手臂，透析机运作时的特写……
最后一页贴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是年幼的郁蓝峰和父母在游乐园的合影。
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完全看不出未来的支离破碎。
我爸离开前一周拍的。郁蓝峰轻声说，他受不了我妈的病和不断累积的债务。有时候我会想，他是不是对的...正常人谁会选择这种生活？
李媛馨的眼泪落在相册上。
她该相信他吗？这个故事太离奇，却又离奇得让人无法怀疑。谁会编造这种耻辱的谎言为自己开脱？
我不求你的原谅。郁蓝峰收回相册，我只想让你知道，你从来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我，是我太懦弱，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也不敢告诉你真相。
他转身准备离开，李媛馨突然叫住他：等等！那些你自导自演的照片，现在全校都以为……
没关系。郁蓝峰苦笑，反正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除了…… 他看了李媛馨一眼，没说完就走了。
关上门，李媛馨滑坐在地上，大脑一片混乱。
手机开机后，无数消息涌进来，但她一条都没看。
只给衣妮发了一条：【别再传播那些照片了。】
衣妮秒回：【为什么？他威胁你了？】
【不是。事情很复杂，明天再说。】
放下手机，李媛馨盯着天花板发呆。
郁蓝峰的解释确实合理，但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个小声音在质疑？
也许是因为他太擅长说谎了，连这种荒诞的故事都能说得如此令人信服。
第二天是周日，李媛馨一早就被衣妮的电话吵醒：出大事了！你快看年级群！
李媛馨迷迷糊糊地点开群聊，瞬间清醒！
有人匿名发了更多郁蓝峰的照片，这次是在医院，他给母亲喂饭、读报、按摩浮肿的双腿……
配文却是【跟踪狂的日常】【心理变态的母子关系】！
李媛馨立刻打给衣妮：这些照片不是你发的吧？
当然不是！衣妮听起来也很震惊，虽然我很想，但这明显是长期跟踪拍的……等等，你说会不会是于丽？
李媛馨想起郁蓝峰相册里那些照片，突然明白了什么：我得去医院一趟。
现在？为什么？
没时间解释！李媛馨匆匆挂断，抓起外套冲出门。
市中心医院肾病科，李媛馨躲在走廊拐角，远远观察着郁蓝峰。
他正推着轮椅上的母亲去做检查，动作小心翼翼。
他母亲瘦得惊人，脸色蜡黄，但看着儿子的眼神充满温柔。
今天感觉怎么样？郁蓝峰轻声问，帮母亲整理鬓角散落的白发。
好多了。母亲虚弱地笑笑，小于护士呢？怎么没来？
她今天学校有课，晚点来看您。郁蓝峰的声音里带着李媛馨从未听过的柔软，您要按时吃药，别总想着省钱。
蓝峰...母亲突然抓住他的手，学校里那些事...别放在心上。妈妈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孩子。
郁蓝峰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您...怎么知道的？
小张护士告诉我的，她女儿和你们同校。母亲心疼地抚摸儿子的脸，都怪妈妈拖累了你...
别这么说！郁蓝峰蹲下身，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那些闲言碎语我根本不在乎。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别的学校校服的女孩匆匆走来，是于丽。
她手里拿着一叠化验单，看到郁蓝峰母子时露出微笑：阿姨，今天的检查结果比上次好多了！
郁蓝峰接过化验单，低声说了什么，于丽点点头，很自然地接过轮椅把手。
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任何不正常的关系。
看着这一幕，李媛馨的眼眶湿润了。
这个在同学面前沉默寡言、在老师眼中普通平凡的男孩，此刻展现出的温柔和坚强，是任何人都无法伪装的。
她悄悄转身离开，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无论郁蓝峰之前撒过多少谎，至少有一点是真实的，他对母亲的爱，和他背负的沉重责任。
而这，或许正是理解他所有矛盾行为的钥匙。
走出医院大门，李媛馨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衣妮的电话：我需要你帮我个忙……关于郁蓝峰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