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家子洗漱完刚躺下时听见院门被敲响了,张英英和宋和平对视一眼都有些警惕,宋和平披上外衣,脚步声在寂静的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英英迅速系好衣扣,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顺手将里屋的门掩上,隔断了孩子们好奇的张望。
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月光下,刘氏佝偻着站在门外,脸上是藏不住的惊惶。
她身后半步,站着宋家俊。
“老大……”刘氏带着哭腔就要上前,被宋和平侧身避开。
不等刘氏继续诉苦,宋家俊忽然上前一步,对着宋和平和张英英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大伯,大伯母。”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忐忑,眼神里却藏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精明算计。
“奶奶是吓坏了,”他先替刘氏开了口,语气恳切,随即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不过,今天公安问完话后,我仔细回想,倒是记起一件关于罗美晴的旧事,觉得应该让大伯大伯母知道。”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两人的反应。见宋和平面色沉稳,张英英更是眼神淡漠,毫无波澜,他心下微凛,不敢再卖关子,继续说道:
“是大哥还在的时候,有一回他喝了点酒,跟我抱怨,说罗美晴看着娇气,心思却重。每次约会,总要变着法儿打听大伯母家的事。”
他模仿着宋国俊当时醉醺醺又不耐烦的语气,“‘问大伯母以前在沪市的事儿,问她娘家的事情……真他娘的烦!在我眼里,大伯母不就是个下乡知青,灾年没辙了才嫁给我大伯,生了几个丫头片子嘛,有什么好问的?’”
宋家俊说完,微微抬眼,目光小心翼翼地觑着张英英,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惊愕或愤怒。
然而,张英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早已洞悉一切,让他心底那点卖弄和试探无所遁形。
他连忙补充,语气更加真诚:“我当时年纪小,没当回事,今天被公安一问,再想起大哥这话,才觉得不对劲。罗美晴她好像从一开始,就对大伯母非常在意。”
刘氏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大孙子说了堆没用的旧话,忍不住又想哭诉自家的艰难。
张英英却在这时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什么,目光掠过宋家俊那张故作诚恳的脸,最后落在惶惑的刘氏身上,“天黑了,回去吧。老三家还等着呢。”
这话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宋家俊知道,自己想靠这点信息示好的打算落空了,他不再打断刘氏的哭诉。
刘氏的哭嚎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她一把鼻涕一把泪,试图去抓宋和平的衣袖:“老大啊!我的儿!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娘知道,娘以前糊涂,对不住你们……可娘这两年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娘吧!娘这心里苦啊……”
宋家俊也适时地低下头,用手背抹着眼睛,发出压抑的啜泣声,肩膀微微耸动,将一个无助又惶恐的少年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然而,站在他们面前的宋和平和张英英,面容如同被月光浸透的寒冰,没有一丝动容。
他们脑海里浮现的是上辈子,刘氏是如何偏心眼地看着老二一家欺压他们,那些刻骨的记忆,比眼前这虚假的眼泪真实千万倍。
宋和平任由刘氏拉扯着他的衣角,身形纹丝不动,只沉声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娘,过去的事,提了没意思,分家的时候,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
刘氏见哭诉亲情无用,立刻换了策略,拍着大腿,哭声更加凄厉:“老大啊,你不能这么狠心啊!老三家的现在黑心烂肝,连红红的药钱都不肯出了,红红那孩子你是知道的,打小就体弱,这药一断,就是要她的命啊,她可是你亲侄女,你就发发善心,救救她吧,就当娘求你了。”
宋和平侧身避开她的拉扯,眉头紧锁。
宋家俊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宋和平和张英英的方向磕头,带着哭腔喊道:“大伯!大伯母!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吧!我给你们磕头了!”
他的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地上,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眼角却偷偷向上瞟,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若真是前世那个尚且顾念亲情、容易被拿捏的宋和平,或许真会被这副场景唬住。
可惜,站在这里的是早已看清这些人血肉底下藏着怎样凉薄心肠的重生者。
张英英终于开口,声音比这春夜的寒风更冷:“娘,红红是老二家的闺女,更是您的亲孙女。她爹娘都在,老三家不出,您这做奶奶的,不是还有体己吗?还有家俊你也是个大小伙子了,难道还撑不起妹妹的药钱?再不然,翠花娘家难道不在了?怎么轮,也轮不到我们穷苦的大房来管。”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刘氏虚伪的哭诉和宋家俊精心扮演的可怜。
直接将问题的核心和责任的归属点明,堵死了所有道德绑架的可能。
宋和平接话,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我们没钱。回去吧,以后别再为这种事来了。”
就在这时,宋家俊突然站起身上前一步。
他脸上挂着泪,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直直刺向张英英:
“大伯,大伯母。”他声音哽咽,字字诛心,“大哥已经没了,你们真的忍心看着红红也步大哥的后尘吗?”
“后尘”二字被他咬得极重。
他紧紧盯着张英英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当年从大伯家偷拿吃食后身体就越来越不好,大哥死后红红病重他一直怀疑是那些“好饭菜”有问题。
大哥本就因断手体弱,红红更是胎里带的病根,若说吃出问题,他私下问过镇上的医生,医生说有些人体质特殊,对常人无害的东西,对病弱之人可能就是催命符。
月光下,张英英的面容像一潭深水。
她甚至没有看宋家俊,目光平静地落在虚空处,声音冷清:
“家俊,你大哥是自作孽,老天收的。红红的病是胎里带的,与我们何干?”她顿了顿,终于看向宋家俊,眼神锐利如刀,“倒是你,小小年纪就学会往自家长辈头上扣屎盆子。怎么?是觉得我们大房好欺负,还是想学你爹娘那套讹诈的本事?”
这话像一记耳光,抽得宋家俊脸色煞白。
他没想到张英英不仅毫不慌乱,反而敢直接撕破了他的算计。
刘氏还要哭喊,宋和平已经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彻底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红红的药钱,该谁出谁出。再敢来胡搅蛮缠...”他声音陡然一沉,“我就去找支书评评理,看看谁家爹娘都在婆婆还整天逼着分家的儿子出钱给侄女买药。”
“砰——”
院门重重关上,震落了门楣上的灰尘。
宋家俊被那扇紧闭的院门隔绝在外,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张英英那句冷硬的反问。
月光照在他年轻却过早浸染了世故的脸上,映出浓浓的困惑与不甘。
难道……真的猜错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摁了下去。
不可能!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