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帝离去后,殿内重归寂静,只余熏香细烟笔直上升,直至某处才悄然散开。
白璃(瑶光)依旧靠在软榻引枕上,方才面对狐帝时强撑出的柔弱与迷茫已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与审慎。
她摊开手心,看着指尖细微的、尚未完全平息的颤抖。并非全然是伪装,面对一方帝王的威压和近乎直指灵魂的审视,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无法完全抑制。
但更多的,是源于神魂深处的悸动与不适。
方才情急之下编织谎言,心神激荡,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识海深处那团属于“瑶光”的、残破却本质极高的帝魂,与这具身体原本属于“白璃”的、孱弱且残缺的神魂本源,产生了某种细微的摩擦和排斥。
就像是将一颗滚烫的、蕴含着星辰力量的宝石,强行嵌入一块温润却脆弱的璞玉之中,纵然形状勉强契合,内里的质地与能量却格格不入。
“必须尽快弄清楚状况。”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动摇的决断。
她挥退了侍女,以需要绝对静养为由,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殿门轻轻合拢,落下重帘,将外界的光线与声响都隔绝开来。寝殿内变得昏暗而静谧,唯有香炉里一点暗红的光晕,和空气中流淌的、浓郁却不会令人窒息的灵气。
白璃盘膝坐于榻上,姿势并非青丘狐族常见的修炼姿态,而是更接近她前世惯用的、契合周天星辰运转的坐法。她闭上双眼,将所有杂念摒弃。
第一步,内视。
这对于前世的她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轻易。神念一动,便可观自身经脉若星河,察丹田气海如寰宇,纤毫毕现。
然而此刻,她却感到异常艰难。
神念如同陷在浓稠的雾霭之中,每向下探入一分,都需耗费极大的心力。这具身体的经脉相较于神躯,细窄淤塞得令人窒息,许多关键窍穴更是黯淡无光,如同死寂的星辰。
灵气在其中运行,迟缓而涩滞,效率低下得让她几乎想要叹息。
这就是“天生九尾”的绝世资质?若无人引导疏通,再好的璞玉,也终将蒙尘。
她的神念继续向下,艰难地沉入那所谓的“丹田气海”。
一片混沌。
与前世的浩瀚无垠、星云璀璨相比,这里晦暗不明,只有极少量的、品质驳杂的灵气如同薄雾般飘荡着,中心处,一点微弱的光芒明灭不定,那是这具身体原本的神魂本源,也是“白璃”存在的核心。
而属于她的、那团紫金色的帝魂碎片,则高悬于这片混沌气海的上方,如同一轮残破却依旧散发着无上威严的烈日,与下方那点微弱本源保持着一种脆弱而紧张的对峙。
两者之间,有极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丝在缓慢流转,似是帝魂无意识散逸出的力量,正在极其缓慢地滋养和修补着下方那残缺的本源。这或许就是医官所说的“因祸得福”。
但这个过程,充满了排斥与痛苦。
白璃能“看”到,每当帝魂的力量稍微强盛一丝,下方的本源就会剧烈震颤,连带着整个气海和经脉都随之波动,带来隐痛。而这具肉身,也无法完全承载帝魂哪怕一丝一毫的无意识散逸,方才面对狐帝时的颤抖,亦有部分源于此。
“太脆弱了……”她心中默然。
神魂与肉身,皆如此。
不仅如此,在她试图更深入感知时,一些陌生的、零碎的画面和情绪会突然闯入她的意识——
是桃花树下无忧无虑的奔跑嬉戏…… 是病榻前母亲落泪时的心揪…… 是听到旁人背后议论“废柴”时那细微的委屈和不甘…… 是面对凌波挑衅时那隐忍的愤怒……
属于“白璃”的残存记忆与情感,如同沉在水底的碎片,偶尔会浮上水面,干扰她的绝对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灵气涌入肺腑,带来些许慰藉。
情况很糟糕,但并非绝境。
帝魂虽残,本质犹在,如同最高明的工匠拥有了最顶尖的工具蓝图。肉身与本源虽弱,却底子绝佳,如同亟待雕琢的稀世璞玉。
关键在于“融合”与“疏导”。
她需要一种方法,能更有效、更温和地引导帝魂之力,修复这具身体,而不是让两者继续互相排斥、互相损耗。
前世记忆如同浩瀚书海,在她脑中飞速翻阅。无数功法、秘术、丹方、阵图流转而过……
大部分都要求极高的起点或特定的体质,并不适用。
终于,一段古老而晦涩的法诀,自记忆深处浮现。
《星辰养魂诀》。
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战斗秘法,而是她早年于一处上古遗迹中所得,专注于以周天星辰之力,温和滋养、稳固神魂的辅助性法门。其性最是中正平和,润物无声,且引动的星辰之力极为隐晦,不易察觉。
正合眼下之用!
白璃心中一定,有了决断。
她重新凝神,不再去强行内视那糟糕的体内状况,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那团紫金色的帝魂碎片之中,尝试着,依照《星辰养魂诀》的起始法门,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星辰之力,穿透殿宇的阻隔,自无尽虚空深处,牵引而下。
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且每一次细微的牵引,都伴随着神魂撕裂般的细微痛楚。
但她眉宇间没有任何动摇之色。
这点痛苦,相较于魂飞魄散之劫,微不足道。
一丝丝清凉而浩瀚的力量,开始如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汇入她那残破的帝魂之中,再经由帝魂转化,化为更温和的气息,一丝丝融入下方的混沌气海,滋养着那微弱的本源,润泽着干涸的经脉。
速度慢得令人发指。
但确确实实,是在好转。
昏暗的寝殿内,少女静坐榻上,眉眼沉静,周身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极淡极淡的、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星辉。
重生后的第一次主动修炼,就在这无声的痛楚与缓慢的希望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