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坠龙涧的范围,大荒的原始与危险并未减少分毫,但于实力大增的墨珩而言,归途已从容许多。他不再完全依赖山狩的指引,太皓剑气凝练如实质,神识铺展开来,周遭数十丈内的风吹草动、能量流动皆了然于心。偶尔遭遇不开眼的荒兽,未等其近身,一道凛冽剑罡已破空而至,将其逼退或干脆斩于剑下,干脆利落。
山狩跟在他身侧,大多时候沉默,只在遇到某些极其罕见或特性特殊的毒瘴、植物时,才会出言提点一二。他的目光,更多时候落在墨珩腰间那面依旧沉寂的古镜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行至一处相对安全的山涧歇息时,墨珩再次将古镜取出,捧在掌心。镜身依旧冰凉,映照出他坚毅却难掩忧色的面容。他尝试着将一丝精纯温和的太皓剑气,极其小心地渡入镜中。
这一次,与之前被柔和阻隔的感觉不同。那丝剑气竟如同水滴渗入干涸的土地般,被镜身缓缓吸纳了进去!虽然速度极慢,且镜身依旧毫无灵光反应,但这微小的变化,却让墨珩心中猛地一跳!
“前辈!它……它似乎在吸收我的剑气!”墨珩难掩激动地看向山狩。
山狩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凑近仔细观察,随即点了点头:“果然如此。此镜灵性大损,本能地汲取外界力量补充自身。你的太皓剑气至阳至刚,经过九阳赤玉莲淬炼后更为精纯,对它而言,或许是大补之物。不过,切记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属性冲突反伤其根本。”
墨珩郑重应下,心中既喜且忧。喜的是终于找到了能帮助古镜恢复的方法,忧的是过程缓慢,且不知需要多少时日的温养。他不再犹豫,每日行路歇息时,都会分出一部分精纯剑气,缓慢而稳定地渡入镜中,如同呵护着一株濒死的幼苗。
而在古镜深处,那场无声的蜕变仍在继续。
白璃的神识,在吸纳了墨珩渡来的太皓剑气后,那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星辰生灭的景象中,多了一道贯穿天地的金色剑光,斩破混沌,定鼎乾坤。属于瑶光帝姬的阵法明悟,与太皓剑气中蕴含的“一往无前、破灭万法”的剑意,竟开始奇异地交融、印证。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核心,在那古老镜材与纯净剑气的共同滋养下,不再仅仅是恢复,更是在进行一种本质上的升华与重塑。一种微弱却真实的“掌控感”,开始在她与镜身之间萌芽。她似乎能……极其勉强地,调动镜身内那丝太阴星辉的本源,去更有效率地汲取夜间的星辰之力了。
虽然依旧无法主动与外界沟通,无法“看”清镜外景象,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持续不断为她渡来剑气的身影,那份坚定不移的守护之意。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依赖,在这无声的陪伴中,悄然滋生。
与此同时,青丘璃宫。
白璃本体那细微的好转迹象,在狐后云瑶不惜代价的温养下,并未扩大,但也未曾消失。她就那样维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某个契机的到来。
这一日,云瑶正如同往常一样,握着女儿的手,轻声细语地讲述着青丘近日发生的琐事,试图以熟悉的声音唤醒她的意识。
忽然,她感觉到女儿那一直微凉的手指,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这一次,绝非错觉!
云瑶心跳骤然加速,强压下激动,更加专注地感知。然而,白璃的手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再无动静。
但云瑶却敏锐地察觉到,女儿体内那原本因“重伤”而沉寂的微薄妖力,似乎……自行运转了极其微小的一周天?虽然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但这分明是意识开始复苏,身体本能运转功法的征兆!
“璃儿……你真的要醒了吗?”云瑶眼中泪光闪烁,立刻将这一发现告知了白渊。
白渊闻讯赶来,亲自探查后,威严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振奋之色。
“看来,丽夫人那蛊惑之力的残留,正在被璃儿自身的意志和血脉之力逐步清除!”白渊沉声道,眼中寒芒更盛,“传朕旨意,将丽夫人打入‘寒狱’底层,严加看管!继续追查,务必撬开她的嘴!”
璃宫之外,因公主殿下似乎出现转机的消息,压抑的气氛稍稍缓解。但高层皆知,暗流并未平息。丽夫人背后的势力,以及那险些害死公主的魔头,依旧如同悬在青丘头顶的利剑。
大荒边缘,墨珩与山狩已能望见远方地平线上,那属于青丘势力范围的、熟悉的灵秀山峦轮廓。
就在两人即将踏出大荒的最后一段路程,经过一片寂静无声的枯木林时,墨珩腰间的古镜,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如同蝴蝶振翅。
但墨珩和山狩,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墨珩猛地停下脚步,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小心翼翼地将古镜捧到眼前。
只见那一直黯淡无光的镜面之上,一道最为细微的裂纹深处,一点米粒大小的、纯净柔和的星芒,正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虽然微弱,却无比坚定。
仿佛在无尽的长夜之后,终于,窥见了一丝黎明之光。
墨珩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奇迹般的景象,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喜与期盼。
山狩看着那点星芒,又看了看激动难抑的墨珩,布满风霜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走吧,小子。”他拍了拍墨珩的肩膀,“带着它,回家。”
望见青丘灵秀山峦的轮廓,墨珩心中百感交集。此番大荒之行,几经生死,魔煞缠身,险死还生,最终却因祸得福,修为精进,更与那神秘的古镜结下了不解之缘。然而,青丘之内,情况未明,白璃本体安危、影煞及其背后势力的威胁,依旧如同阴云笼罩。
他下意识地抚向腰间,指尖触及那面冰冷的古镜。镜面上,那点米粒大小的星芒依旧在缓慢而稳定地闪烁着,如同黑暗中指引归途的灯塔,也抚平了他心中些许的焦躁。
“前辈,前方便是青丘地界了。”墨珩看向身旁的山狩,“前辈于我恩同再造,不知可否随晚辈前往青丘,让晚辈略尽地主之谊,也好……”
他想说“也好让青丘狐帝当面致谢”,但话未说完,便被山狩摆手打断。
“不必了。”山狩声音平淡,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沧桑,“老夫闲云野鹤惯了,不喜那些繁文缛节。送你至此,缘分已尽。日后之路,需你自己去走。”
墨珩闻言,心中虽有不舍与遗憾,但也知山狩性情,不再强求。他后退一步,对着山狩,深深一揖到地:“前辈救命、护道之恩,墨珩永世铭记!日后若有所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山狩坦然受了他这一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欣慰。他拍了拍墨珩的肩膀,声音低沉了几分:“小子,记住,力量越大,责任越大。你身负太皓传承,又得此镜缘法,前路注定不凡,也注定艰险。守住本心,明辨是非,方不负这一身造化。”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面古镜,意有所指道:“此镜与你羁绊已深,福祸相依,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不等墨珩再言,身形一晃,便已融入身后苍莽的大荒山林之中,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墨珩望着山狩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前辈,来去如风,却在他最危难之时伸出援手,恩情如山。
收拾心情,墨珩收敛气息,将古镜小心藏于怀中衣内,确保其不会轻易暴露,这才迈步向着青丘边境的关卡走去。
青丘边境设有结界与巡逻卫队,以防外界妖魔或不轨之徒潜入。墨珩刚一靠近,便被一队气息精悍的狐族卫兵拦下。
“站住!何人擅闯青丘?”为首的小队长厉声喝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墨珩。墨珩此刻衣衫虽有些破损,但气息沉凝,眼神锐利,显然并非寻常修士,由不得他们不警惕。
墨珩停下脚步,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在下墨珩,与贵邦白璃公主乃是旧识。前番于幻境之中遭遇变故,流落在外,今日方得返回。还请通禀一声。”
“墨珩?”那小队长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字,与幻境事件、以及与璃公主相关的传闻联系了起来,脸色稍缓,但依旧带着审视,“可有凭证?”
墨珩略一沉吟,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太皓剑气,那凛然正大、却又带着独特标识的气息做不得假。“此乃在下功法气息,贵族中当有人可辨认。”
小队长感知到那剑气中正平和,却又隐含锋锐,确非邪魔歪道,且与传闻中描述相符,点了点头:“阁下请在此稍候,我等需向上峰禀报核实。”随即吩咐一名卫兵迅速离去传讯。
墨珩依言在原地等待,心中却并不平静。他不知青丘内部如今是何光景,白璃情况如何,狐帝对他又是何种态度。
就在他心神微动之际,怀中紧贴胸口的古镜,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温热感!那点原本稳定闪烁的星芒,似乎也随之明亮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一个墨珩有些熟悉的、带着惊疑与激动的声音:
“墨珩道友?!真的是你?!”
墨珩抬头望去,只见来人一身劲装,面容冷峻,正是曾与他并肩作战于幻境、后又负责调查内部隐患的——玄夜!
玄夜快步走到近前,目光快速扫过墨珩,眼中难掩震惊。他清晰地感觉到,眼前的墨珩与幻境分别时判若两人!气息沉凝如渊,隐隐透出的剑意更是凌厉无匹,修为显然已远在自己之上!而且,他身上那股令人不安的魔气,竟已消失无踪!
“玄夜道友。”墨珩拱手见礼。
“你……你竟然活着回来了?而且……你的伤?”玄夜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侥幸未死,机缘之下,伤势已愈。”墨珩简略答道,并未多言大荒经历,转而急切问道:“玄夜道友,白璃殿下……她如今情况如何?”
提到白璃,玄夜脸色顿时一黯,沉声道:“殿下自幻境归来后,便一直昏迷不醒,疑似遭了暗算,帝后倾尽全力救治,至今……未见明显好转。”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确认,墨珩的心还是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与愤怒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怀中古镜传来的温热感似乎也清晰了一分,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他的情绪。
“带我见她。”墨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玄夜看着他眼中那深切的担忧与坚定,又想到他可能与璃殿下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以及他如今深不可测的实力,略一权衡,便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入宫。不过,陛下那里……”
“我自会向狐帝陛下说明一切。”墨珩打断他,目光坚定。
玄夜不再多言,示意卫兵放行,亲自带着墨珩,化作两道流光,向着青丘核心区域疾驰而去。
而在他们离去后不久,边境关卡附近的虚空,一丝极其隐晦的魔气波动悄然散去。
远在大荒某处的影煞,缓缓睁开双眼,兜帽下传出沙哑的低语:
“终于……回去了吗?青丘……白渊……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的身影缓缓融入阴影,目标,直指青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