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真的见过!” 片刻后,她用力地点点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就在娘亲那个别庄里,后院有一小片专门种稀奇花草的药圃,就在角落!有一棵……不对,是好几棵!”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回忆的细节逐渐清晰:“它们长得不算很高,叶子是嫩绿嫩绿的,形状有点特别。
开的花……嗯,先是淡淡的黄色,像刚孵出来的小鸡绒毛,可好看啦!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花瓣会慢慢变成红色,像是害羞了一样!
娘亲还说这花儿会变颜色,很是稀奇,一直亲自照料,不许旁人乱碰呢!”
这时,一直凝神倾听、目光闪烁的徐庶,眼中骤然爆出一缕了然的光芒;
他抚须的手微微一顿,插话道:
“陆小先生,你所言的‘棉花’,其形其态,莫非……莫非便是古籍杂记中偶有提及的‘白叠’(注:古时对棉花的称呼之一)?
此物确非中土常见。
庶早年游历四方,曾闻西域胡商提及,西域等地有种植;
其国人能以此织成‘白叠布’,轻柔保暖,胜于麻纻,然其法秘而不宣,视若拱璧。”
他语速渐快,显是忆起了更多线索:
“而且,若庶未曾记错,早在孝武皇帝时,或许便有使者带回种子。
前汉之长安、本朝之洛阳,皇宫苑囿之中,似乎也曾作为珍奇异物、祥瑞象征,少量种植,以供观赏……可惜啊!”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昔年国贼董卓一把大火,焚尽洛阳宫阙,三百里繁华尽成焦土!
即便苑中曾有此种,如今也早已随之湮灭,难觅踪迹了。
却不想……竟在江东之地,得闻其踪!”
陆渊闻言,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迷雾,猛地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心脏砰砰狂跳,一股难以抑制的、火烫的激动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让他晕眩。
白叠!果然是它!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在胸腔里翻腾冲撞的狂喜心绪,目光灼灼如火焰,立刻转向徐庶追问道,声音因急切而略显沙哑:
“元直兄果真博闻强识,一言惊醒梦中人!正是此物!
却不知,除了昔日宫苑,如今天下,还有哪些高门大族、州郡方国,可能引种、收藏有此物?
若能寻得稳定种源,假以时日,精心培育推广,此物御寒之效,天下无双!
其活人无数、惠泽万民之功,恐不下于五谷桑麻!这是利在千秋的大事!”
说着,他倏地转回头,充满希冀与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牢牢锁在孙峦脸上,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
“香儿,好妹妹,待我们抵达安全之处,安定下来,你……能否向你母亲吴夫人修书一封,详询此物之事?
尤其要问清楚,庄子里是否还留有它的种子?
若能讨要来一些,哪怕只有几颗,对哥哥,对我们所有人,都将是天大的助益!”
尽管内心深处,那来自后世的模糊记忆仍在低语,提醒他棉花大规模传入并广泛应用似乎是更晚的事情;
但此刻,孙峦清晰的描述与徐庶确凿的印证交织在一起,在他眼前点燃了一簇前所未有的希望之火——
万一呢?万一在这时空交错的节点,在这江东孙家的庭院里,真的提前保存下了这改写时代的“星火”呢?
孙峦见自己竟真的能帮上陆渊如此大的忙,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待与重视;
顿时开心得小脸放光,仿佛承担了一项无比光荣的使命。
她挺起小小的胸膛,用力地保证道,声音清脆而响亮:“哥哥放心!香儿记得可清楚啦!
我一定好好写尺素给母亲,请她把庄子里那种会变颜色、结白絮絮的宝贝种子,都找来给哥哥!一定!”
女孩郑重的承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在陆渊心中,也在所有隐约明白此事分量的人心中,漾开了层层叠叠、充满无限可能的涟漪。
一旁的小圆圆仰起沾着尘土的小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好奇。
她轻轻拽了拽陆渊的衣角,咽了口口水,用带着几分奶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哥哥,那个叫棉花的东西,听起来白白的、软软的,像……像云朵糖,能不能吃呀?”
这充满童真与生活气息的提问,像一缕清新的微风,瞬间冲淡了因“白叠”之事而略显严肃和紧张的气氛。
陆渊不禁失笑,心中因杀戮和未来筹谋而绷紧的弦稍稍松弛。
他怜爱地摸了摸圆圆细软的头发,蹲下身与她平视,耐心地解释道:“圆圆,棉花不是用来吃的哦。它不像麦饼或者果子。”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引导的光芒,声音温和而充满感染力;
“但是啊,哥哥告诉你,它比很多能吃的东西还要神奇,还要宝贵!”
他伸出手指,仿佛在空气中描绘那奇妙的景象:
“你看,我们把它里面那些像云朵一样洁白、像新摘的蚕丝一样柔软的棉絮,小心地收集起来。
到了寒冷的冬天,把它们厚厚地、均匀地絮进我们的夹袄和锦袍里,穿在身上;
就像整天裹着太阳一样,再刺骨的北风也吹不透,再也冻不着我们圆圆的小手小脚啦!”
看到圆圆的眼睛因为想象而微微睁大,他继续用孩子能理解的语言说道:
“还有呢,这些棉絮还能用纺车纺成结实的线,再用织机织成又软和、又暖乎的布。
用这种布给圆圆做新衣裳,又轻快又保暖,跑起来玩雪团子,再也不怕笨重的衣服绊脚了。”
“哇!” 圆圆的小嘴张成了圆圆的形状,发出了一声充满惊叹的吸气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小裙子,又抬头望了望陆渊;
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神奇“棉花布”做成的、能让她在雪地里自由打滚的新衣,小脸上满是憧憬:
“棉花这么厉害呀!可圆圆还没见过雪,今年冬天会下雪么!”
正在一旁帮华佗整理药箱的崔林听了这番对话,也忍不住笑着加入进来,他看向陆渊,眼中带着钦佩与了然:
“按陆兄如此说,此物若能如桑麻一般推广开来,广植于野,普惠于民,确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善举!
其御寒之效若真胜于丝麻,价格又远低于皮裘絮纩,不知能活多少贫寒百姓,免受冻馁之苦!此乃真正的德政啊!”
徐庶则是面露深思,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惋惜与急切之情交织,更甚之前:“暴殄天物,莫过于此!
若此物真如陆兄所言,有如此巨大切实的御寒之利,却因种种缘由;
未能广布天下,深藏于宫苑世家之间,仅供玩赏,实在是……可惜!可叹!”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或许……汉宫廷昔日曾将此物作为恩赏,赐予过某些功勋卓着的贵戚大臣?
若是那样,在一些根基深厚、注重传承的世家大族田庄里,或许还能找到零星种植,视为奇花异草。
若能从此处着手探寻,再结合孙小姐这边可能提供的江东种源,双管齐下;
东西并举,或许能大大缩短我们日后选育、栽种的进程,早一日得其大利!”
他已然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了谋划者的角色,开始为陆渊勾勒可行的办法。
陆渊深深地点了点头,徐庶的思路与他心中的某些模糊想法不谋而合。
他强行将奔腾的思绪从棉花所带来的、关于温暖未来的巨大憧憬中拉回冰冷的现实。
那绚烂的图景虽美,却远水难解近渴。
“元直先生所言甚是,这确是一条值得探寻的思路,世家大族这条线,我们需谨记于心。”
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过,此事关联甚广,绝非旦夕可成,眼下只能暂且记下,容后再细细图谋。当务之急……”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已大亮的天际。
东方朝霞绚烂如锦,映照着血迹未干的营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潜藏着无形的阴影与不安。
“是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心中那股危机感,并未因昨夜一战而消散,反而愈发清晰。
若不速速离开曹司空辖境,每多停留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恐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崔林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面色也随之凝重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陆兄,你的意思是……曹司空他……当真会为了我等,如此大动干戈,非要赶尽杀绝不成?”
徐庶接过话头,目光锐利如剑,冷静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判定:
“崔兄,依你昨夜所言,并非没有可能。
曹操此人,我虽未深入接触,但其行事风格,天下皆知。
他既是爱才如命的明主,亦是掌控欲极强的枭雄。”
他稍作停顿,让众人消化这判断,才继续剖析,条理清晰如抽丝剥茧:
“华神医与陆小先生在曹军中推广的伤口缝合之术,看似只是推动医道精进,实则影响深远。
它在曹军中活人无算,赢得的是士卒发自肺腑的感激与信赖——此乃最扎实的军心;
《防疫十条》在民间口耳相传,积累的则是来自百姓的赫赫声望——此乃最难撼动的民望。
对于志在天下的曹操而言,这等人物若安居其地,自是座上宾,锦上添花;可若意图脱离其掌控,尤其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陆渊,带着一种已然看透几分真相的了然;
“尤其是当对方若再深入探查到陆小先生身上种种超乎常理、近乎不凡之处时,忌惮之心必然压倒爱才之念。
届时,他会如何抉择,不言自明。”
分析至此,结论已如冰水浇头,清晰而寒冷。
徐庶语气断然,竖起两根手指:
“要破此局,眼下只有两条路。
上策,是立刻调转车马,退回许都,向曹操宣誓效忠。
凭借现有功劳与声望,不仅能得一时安稳,甚至可能加官进爵,享尽荣华。”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显然深知这绝非陆渊所选。
“否则,” 他手指方向陡然一转,直指南方;
“唯有以最快速度,不惜一切代价,远遁千里,彻底脱离其势力触角所能及之处!
稍有迟疑,便是灭顶之灾!”
说到此,徐庶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朗声一笑,那笑声中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自嘲,与认命后的豁达洒脱:
“哈哈,妙极,妙极!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