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闻言,下意识地追问:“哦?德儒兄为何如此说?”
崔林放下陶碗,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他整了整衣襟,示意徐庶仔细打量自己:
“元直且看看我,不就知道了么?可不就是跑不了了。”
他说话时,火光在他含笑的眼中跳跃,那神情既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暗示着什么更深的含义。
徐庶先是一愣,随即环视四周,见众人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这才恍然意识到崔林话中的深意。
篝火旁顿时响起一阵会心的笑声,连一向稳重的华佗都不禁莞尔。
待笑声渐歇,崔林这才正色道:“你方才那一番‘捧杀’,那就更跑不掉了。
你可知道为何陆小先生方才那般开心?按陆小先生自己的说法,能听到自己的偶像夸奖自己,是天下最开心的事情。”
他刻意在“偶像”二字上加重了读音,见徐庶面露思索之色,便继续道:
“而且,你刚才的许多话,实际上漏洞百出。
其一,曹司空从未明令推行过《防疫十条》。
真正在各地推行这防疫之法的,是这一路走来,华神医和陆小先生拜访过的世家大族。
其二,当下华神医和陆小先生的名声虽已传开,但应当还达不到你说的那般——天下无人不识的程度。”
徐庶没有立即反驳,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待崔林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格外认真:“德儒兄,我说的并非虚言。
确实已有百姓开始供奉华神医师徒二人了。”
一直安静聆听的陆渊,原本还沉浸在见到“偶像”,被偶像夸赞的喜悦中,此刻听到徐庶肯定的回答,不由得神色一凝。
他放下手中的陶碗,眉头微蹙:“元直先生可否具体说说?被神化……这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徐庶理了理思绪,火光映照着他肃然的面庞:“某这次回乡,是为了接老母南下。
在家乡长社,确实已有不少人家开始供奉贵师徒的画像。”他转向母亲,“这一点,老母可以作证。”
一直安静聆听的徐母缓缓点头,她的声音虽轻,却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确有此事。
约莫半月前开始,乡间就流传着一个说法,说供奉贵师徒二人能祛疫避疾。
起初只是一两户人家尝试,后来渐渐传开。”
老妇人的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
“那些百姓都说,供奉之后,感觉人也清爽了,精神也好了。
他们还相互嘱咐,说若是按照《防疫十条》中的卫生措施去做——喝开水,定期洗澡,给屋子通风等等——就会得到你们的喜爱和庇护。”
说到此处,徐母的语气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老身原本也不信这些,但试着照做了几日,说也奇怪,原本羸弱的身体,竟真的好了许多!”
她的话语在篝火旁回荡,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陆渊与华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他们行医济世的本意,竟在民间演变成了这般模样。
而徐庶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陆渊脸上,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回应。
陆渊与师父华佗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苦笑着摇头:
“真不知是哪个‘大聪明’想出这般主意,倒害得我们师徒二人骑虎难下。
大家感觉神清气爽,哪里是我们的庇护?
一个人只要讲究卫生,勤洗澡,多活动,自然天天精神饱满。”
华佗捋着长须,连声道:“谬矣,谬矣!医道求真,岂能如此神化?”
徐母闻言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原来……竟是这个道理?”
一旁的苏云卿和崔老夫人早已忍俊不禁。
崔老夫人笑着拉住徐母的手:“徐老夫人,说来惭愧,我们一家子也是遇见华神医师徒后,才学会这些讲究。
如今身子确实比从前爽利多了。”
苏云卿适时补充道:“渊儿还答应我们,等有空了要试着做一种叫‘香皂’的物事,专供洗漱之用呢。”
“香皂?”徐母好奇地倾身,“这是何物?老身活了这把年纪,闻所未闻。”
陆渊见话题转到此处,忙接过话头:“徐老夫人,香皂是一种清洁身体的用品,比现在用的皂角更温和洁净。
只是眼下条件所限,还没能开始试制。
待将来做出来了,一定先给老夫人送去两块。”
他说着,悄悄瞥了师娘一眼——这原是他一时兴起许下的承诺,没想到竟被当众说了出来。
徐庶一直静静听着这番对话,此刻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忽然话锋一转:
“陆小先生果然学究天人,不仅精通医道,连这些日用之物也颇有心得。
不过……”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在下更想请教,陆小先生对当今天下大势,有何见解?”
篝火忽然噼啪作响,火星四溅。
陆渊心中一动——原来在这里等着他。或许,这才是徐庶今夜真正想要探讨的话题。
陆渊轻轻整理衣袍,神色骤然变得肃穆。
篝火在他年轻却已显沉稳的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他缓缓开口:
既然元直先生有此一问,那恕晚辈直言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在寂静的夜色中投下一块巨石:
当今天下,看似群雄并起,实则大势已定。
北方曹司空挟天子以令诸侯,麾下谋臣如云,猛将如雨,未来必将以雷霆之势席卷河北,一统北方,无人可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面容,继续道:
南方孙氏三代经营,根基深厚,凭借长江天险,足以割据一方。然而进取不足,守成有余。
至于荆襄刘表,陆渊的声音带着几分惋惜,虽坐拥九郡之富,却年迈体衰,士人离心。这片膏腴之地,早晚易主。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指,在地上勾勒出一幅地图:
巴蜀刘璋暗弱,偏安一隅;西北诸将战乱不休,好勇斗狠,皆不足为虑。
若有明主能先取荆襄,再图西川,而后平定西北,未尝不可一争天下。
最后一字落下,篝火旁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像是在为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伴奏。
徐庶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良久才长叹一声:
英雄所见略同。不瞒小先生,我与挚友日夜推演天下大势,所得结论竟与小先生如出一辙。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敢问小先生,究竟师从何方高人?
陆渊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回荡:我的老师嘛,天机不可泄露。
就在这时,崔林眼中精光一闪,脱口而出:莫非这就是陆兄为刘皇叔......
话说一半,他猛然意识到失言,急忙收声。
陆渊却坦然摆手:无妨,元直先生不是外人。
这确实是我为刘皇叔将来谋划的根据之一。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超越年龄的深沉:
但要想平了这乱世,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投向黑暗中摇曳的篝火,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充满荆棘的前路。
徐庶闻言,心中如惊涛拍岸。
他接母南下,正是为了安顿老母后,去寻那位被师父水镜先生指为缘定之主的刘皇叔。
可此事极为隐秘,眼前这少年怎会......
他强压震惊,声音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急切:陆小先生识得刘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