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儿!”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语气带着十二分的不满,“你干嘛把本公子弄成这副模样?”
他想象中的三国俊杰,应该是束发戴冠、宽袍大袖、风流倜傥的,怎么成了个“哪吒”?
茹儿跟进来,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公子?以前…不都是这样的么?”
她指了指自己头上用素色布条扎起的双丫髻,“公子您尚未行加冠之礼,按礼只能扎总角呀。您看奴婢也是这般梳的。”
陆渊哑然,目光在茹儿和自己头上的“包包”之间来回扫视。
好吧,自己对东汉的礼仪细节确实是一知半解。
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罢了罢了…走吧,带我去书房。”
书房不大,陈设简单。
几卷捆好的空白竹简堆在角落,一张矮几上放着几片散开的竹片,一支毛笔和一柄黄铜刻刀,刀身微弯,刃口闪着冷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竹木清香和陈旧书卷的气息。
陆渊拿起冰冷的刻刀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那光滑坚硬的竹片,眉头再次锁紧。
用这玩意儿刻字?他试着在竹片上划了一下,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这效率,简直令人绝望!
他把目光投向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的茹儿,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茹儿,你会刻字么?”
小丫头闻言,面色古怪,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细声细气地回答:“回公子,会是会一些…府里教过认字刻简…
只是…只是奴婢手笨,刻得慢,也…也不太敢在公子的简上刻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明显的惶恐。
陆渊眼中却闪过一抹亮光:“会就行!不怕慢,公子我说,你来刻,刻歪了也无妨,重要的是把内容记下来。”
茹儿只得依言,跪坐在矮几旁,拿起一片空白竹简和那柄沉重的刻刀,屏住呼吸;
神情专注又紧张,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而艰巨的任务。
刻刀压在竹片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陆渊则在矮几另一侧跽坐(跪坐),一边整理着脑海中的信息,一边清晰地口述:
“我们要记下的,是一项名为‘造纸术’的技艺。
第一步:备料。可用之物有竹子、稻草、树皮、麻头、破布、渔网等,择其易得者取之。”
“第二步:杀青。将所得材料洗净,置于大池中以清水浸泡,水需没过材料。
此过程耗时甚久,少则十日,多则月余,具体需以实物试之,务必令其充分沤软,褪去青涩胶质……”
“第三步:煮料。将泡软之料捞出,与石灰同置大锅中,加水猛火蒸煮……”
“…………”
“第十一步:切割。待其完全干透,质地均匀,便可按需裁切成张。
茹儿,以上步骤,可都记下了?”陆渊一口气说完,目光投向矮几对面。
茹儿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小手因为用力握着刻刀而微微发红,她面前已摊开了几片刻满小字的竹简。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恭敬地回话:“记下了,公子。您稍待,奴这就把这些竹简按顺序用麻绳穿系起来,就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整理着竹片,眼中难掩惊叹。
公子说的这些步骤,闻所未闻,竟能将那些寻常的烂草破布变成纸?
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她感觉眼前的公子,似乎和以前那个性情乖戾,惹是生非的公子,有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
陆渊记录的,是他前世记忆中相对完整的竹纸制作流程,工序繁琐,需要专门的场地和工具。
这是他为自己未来准备的一份“投名状”,打算时机成熟时献给那位未来的蜀汉之主。
至于眼下在家中实验,他打算采用更简易、材料更易得的“五步法”草纸工艺。
正思忖间,一个关键问题如同冷水般浇了下来——纸药!
也就是造纸过程中用来分散纤维、防止粘连的悬浮剂!
他前世模糊记得常用的是仙人掌汁液或黄蜀葵根汁……
“茹儿!”陆渊猛地抬头,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咱们这宅子附近,或者江东这一带,有没有长着一种…嗯…
浑身是刺、绿油油、形状像手掌似的植物?叫‘仙人掌’?”
茹儿刚穿好最后一枚竹简,正用麻绳仔细地捆扎,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脸上写满了纯粹的茫然和困惑;
大眼睛眨了眨,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公子…您说的那‘仙人掌’…是…是何仙草灵药?
奴…奴从未听闻过此物啊?”
陆渊的心,随着茹儿那茫然的眼神,缓缓沉了下去。
没有纸药,这纸…还能造得成吗?
见茹儿困惑不解地眨着眼,陆渊心中微叹,语气故作轻松地解释道:“没什么大事,没听过就算了,随口问问罢了。”
“是,公子。”茹儿乖巧应声,将手中小心穿好的竹简捧了过来,姿态恭敬,“竹简已穿妥,请您过目。”
陆渊接过,指腹抚过竹简温润又略显粗糙的边缘,目光细细扫过其上刻写的字迹。
一股源自这陌生文字符号的疏离感涌上心头,他必须尽快熟悉这具身体留下的知识印记。
恰在此时,一个略带粗粝的中年女声刺破了书房的宁静,由远及近在院中响起:
“茹儿!你个死丫头跑哪儿躲懒去了?
公子的晚膳左等右等不见你去取,还得劳我这把老骨头巴巴给你送过来!”
声音里透着熟悉的不耐烦与一丝刻薄。
茹儿猛地一惊,脸上掠过一丝慌乱,急忙扬声回应:“张婶!我在书房伺候少爷刻字呢!
一时忘了时辰,这就来!这就来!”
话音未落,她已匆匆放下手中刻刀,像只受惊的小鹿般疾步推开厚重的书房门扉。
门外廊下,张婶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满是不悦;
将手中一个不甚精致的红漆木托盘重重往茹儿手上一递:“哼!赶紧的!凉透了仔细着你的皮!”
她眼神凌厉地朝门内瞥了一眼,才扭身摇摇晃晃地离去。
茹儿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回到书房,轻轻合上门,将外界的嘈杂与张婶的不满暂时隔绝。
她将托盘轻放在矮几上,盘中碗盏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
她抬眼看向陆渊,声音放得极柔:“公子,晚膳送来了,您看……先用膳吧?身子要紧。”
陆渊放下竹简,眉头下意识地皱起。
原主的记忆碎片告诉他:因为其性情孤僻乖戾,不愿与人同屋吃饭;
连用膳都是在自己院中由茹儿取来,独自在院中的小厨房解决。
他的视线落在托盘上——
一碗粗粝泛黄的米饭,一块硕大、色泽黯淡、煮得几乎看不出纹理的白水煮肉。
旁边一小碗寡淡的清汤里,几片灰白色的藕块和几点蔫黄的葱花沉浮。
另配有一把短匕似的小刀,一支竹勺和一双磨得光滑的木筷。
这……就是他的晚饭?
一股强烈的、属于二十一世纪灵魂的挑剔和反胃感瞬间席卷而来。
白水煮肉?没有姜葱香料?没有酱醋?
他胃里一阵翻腾,舌尖似乎尝到了某种原始腥膻的预感。
茹儿见他只是盯着饭菜出神,迟迟不动箸,脸上流露出怯生生的担忧,小声问道:“公子,是……是饭菜不合胃口么?”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低了些,“张妈私下说,这可是上好的狗肉,是家主……特意吩咐给您煮了补身子的呢。”
陆渊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那块灰扑扑的肉上。
理智告诉他,剔除骨头已是费了心思,在原主模糊的记忆里,这甚至算得上一餐佳肴。
但在现代灵魂看来,这“佳肴”简直是场酷刑。
强烈的思乡之情夹杂着对现状的无奈,让喉头都有些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