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的目光如万年寒冰,缓缓扫过那瑟瑟发抖的说话之人,最终定格在陈刚脸上。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放下武器!
无条件投降!否则,我屠尽你们所有人!我说到做到!”
陈刚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将头深深埋入被雨水浸透的冰冷泥土中,仿佛想要躲避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向后无力地挥了挥手,动作迟缓而绝望。
哐啷、哐啷……
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接连响起,那十几个早已吓破胆的军汉;
忙不迭地将手中兵器扔了一地,仿佛那些刀剑突然变得滚烫灼手。
护卫们一拥而上,用粗糙的麻绳将这些俘虏捆得结结实实。
绳结勒进皮肉,却无人敢发出一声痛呼。
处理完外面的骚乱,陆渊立刻转身冲向屋内,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急促。
房内,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孙峦眼圈通红,小茹和圆圆依偎在一起低声啜泣,她们的肩膀随着抽噎轻轻颤动。
华佗见陆渊进来,默默让开身形,沉重地摇了摇头:“老朽无能……伤及动脉,后心,回天乏术……见他最后一面吧。”
老神医的声音干涩沙哑,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陆渊冲到床前,看到钱二牛面色惨白如纸,昔日红润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
他的气息微弱如游丝,却在看到陆渊时,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地道:
“公子……能跟着您走这一遭……小的知足了……这乱世……朝不保夕……我……我好想……再尝一次公子您做的菜……”
话音渐渐低微,终不可闻。
那双曾经充满生机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最后一点光芒彻底消散,只剩下空洞的死寂。
屋外围观的村民渐渐增多,一些胆大的听到了里面的死讯,顿时群情激愤。
人们指着被捆缚的黑衣军汉们痛骂起来:
“天杀的啊!恩公给你们肉粥吃,救你们命,你们却干出这等狼心狗肺的事!真该天打雷劈!”
陆渊凝视着钱二牛已经僵硬的面容,伸出手轻轻将他尚未完全闭合的眼睑抚平。
他转身时换上了温和的表情,但那脸上、衣服上的斑斑鲜血却衬托得他更像一只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好在孙峦和小茹之前已经经历过血腥,虽然很伤心,但并不害怕。
圆圆一边啜泣,一边瑟瑟发抖——她从来没见过公子这般凶恶的模样。
“师父,你带峦儿她们先出去吧。让我和牛二兄弟单独待会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孙峦想留下安慰哥哥,最终还是被华佗拉走了。
陆渊独自站在床前,钱二牛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
就在上半夜,这个年轻人还是个活蹦乱跳的活人,会笑会闹,会因为他的一句夸奖而脸红半天。
此刻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这样的悲剧,本该可以避免的。
陆渊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
是因为自己的仁慈害了他么?在这个吃人的乱世,善良难道真的是一种奢侈?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老天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份哀伤,原本的毛毛细雨渐渐变大,雨点敲打着屋顶,发出刷刷的声响,仿佛在为逝者敲响丧钟。
华佗带着孙峦、小茹和圆圆去了另一个房间休息。
孙敬和朱富一直紧盯着那扇关闭的房门,他们不知道公子接下来会怎么办;
但他们知道,自家公子就像对家人一样,对待着队伍中的每一个人。
护卫小厮们咬牙切齿地守着那些绑着的黑衣军汉,虽然人不是他们杀的,但犯下罪行的正是他们的人。
父老邹成领着妇女们去做早餐,恩公们出了事,他们得把饭做好,不能让恩公们寒了心。
孩子们则被限制在家里,大人没让他们出门。
草垛周围的空地上,被杀死的黑衣大汉的尸体还在那里;
在雨水的冲刷下,暗红的血水四处流淌,渗入泥土,将大地染成不祥的颜色。
屋内的陆渊脸色苍白如纸。
上一世他生活在和平年代,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乱世。
他第一次见到死人居然是来到了这个世界后的事情。
乱世的残酷,他见识到了,也领略到了;
犹记得第一次杀人时那剧烈的不适感和接连几夜的噩梦。
所以,当孙敬带着护卫回来的时候,他的心里是莫名放松的。那是一种突然有了依靠的感觉。
可现在一个朝夕相处的兄弟死在他眼前了,以后呢?
还会有多少人因他而死?这个念头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陆渊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进来”
邹成端着一碗稀粥走了进来,先把粥递给了他:“后生,先吃一口吧,吃饱了饭才有气力。”
陆渊接过了碗,见碗里是简单的一碗粟米粥,忍不住好奇道:“邹老,不是说里中已经没粮了么?这......”
邹成看了看他染血的面容,叹气道:“这些都是大家藏起来的粮食,不留一手,在这乱世可怎么活下去啊?
昨天那帮黑汉,其实还不算坏,他们进来后没有杀人,只是搜了房屋,把大家捆起来,防止有人告密。”
说着他好像有些畏惧的再次看了看陆渊,这才继续说道:“后生,看开些,一样米,养百样人;
你就是再小心,遇上那坏胚,它也没个好。
人的一辈子总是会经历很多事情,你呢,看起来就不是个平常人,不应该为这些小事纠结。”
老人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前两年,兵灾乱祸,徐州那边都被屠了;
你说有多少孩子的父母,多少父母的孩子死得不明不白,做了那孤魂野鬼呢?
遇到乱世,这是命,这个世道他没有道理可讲;没有道理可讲啊。”说着,邹老竟是哭了起来,干瘦的肩膀不住颤抖。
陆渊吓了一跳:“邹老,可是想起了伤心事了?”
邹老擦了擦泪水,摆摆手:“小老儿失态了,后生你要保重。”
说着他颤颤巍巍走了出去,背影佝偻而苍凉。
邹老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陆渊心上。
既然来到这个乱世,反抗不了,那就必须有自保的能力,总不能等屠刀加身,才后悔自己没能力保护亲友家人吧。
结束乱世是最正确的选择,只有结束了乱世,老百姓才会有好日子过。
陆不禁想到了后世那个烂王朝,有多少仁人志士为了救亡图存而牺牲;
如果不是伟人和他的战友们走出了一条新路,他就不可能过上和平年代的幸福日子。
随便刨了几口粥,陆渊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血腥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孙敬,朱富;你们俩去把那些逃兵赶出去吧,记得让他们把那些尸体带走。
等你们回来,我们一起送钱兄弟一程。”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孙敬和朱富急忙应“诺”,然后走到了捆着的那些黑衣军汉面前:
“我们公子仁慈,你们走吧,带着你们躺在地上的烂人尸体一块走。”
说着两人亲自带着护卫将捆着那些衣衫褴褛的军汉的绳索解开,把武器还给他们,催促他们离开。
陈刚向着陆渊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羞愧,有感激,更有劫后余生的恐惧。
他带上地上的尸体和手下,在护卫们的监督下默默离去了。
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害怕,他们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远方迷蒙的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