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空旷的演武场上,一幅奇异的画卷徐徐展开:
清俊如谪仙的少年导师,活泼似雀鸟的孙家小姐,莽撞如幼虎的少年孙匡;
端庄雍容的吴侯主母,静默专注的侍女,还有那如铁塔般虔诚模仿的巨汉阿彪……
所有人,都在那悠长圆融的拳韵中,缓缓舒展着身体。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清气与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而充满生机的力量。
历史的长河仿佛在这里打了个旋儿,漾开一圈奇妙的涟漪。
晨光中的画卷在无声流淌,而廊檐之下,几道无声的目光早已如鹰隼般锁定了场中。
不知何时,孙策已然悄立演武场边缘。
他只着一件素白中衣,由大乔虚扶着臂膀,竟是自己走来的!
一夜!仅仅一夜静养,辅以杜医匠的药石,昨日那重伤后的苍白与虚弱竟已褪去大半!
此刻他脸色虽仍欠红润,但挺拔的身姿里奔涌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生命力;
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精钢,伤口反而成了某种力量的勋章。
他深邃锐利的鹰目,此刻正以审视千军万马的专注,死死钉在陆渊身上;
贪婪地捕捉着他每一个看似舒缓、实则精妙圆转的动作轨迹。
“就是它……”孙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磨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和全然的探究;
“昨日,就是这软绵绵、慢悠悠的玩意儿,轻描淡写地卸去了韩当、宋谦两位大将的雷霆重击?”
亲眼所见,这名为“太极”的拳法,比他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影像更加柔和,也更加……深不可测!
它没有沙场武技的刚猛暴烈,却像一张无形无质、覆盖天地的巨大蛛网;
蕴含着一种引而不发的、足以吞没万钧之力的庞大韧性。
这颠覆了他对“力量”的全部认知!
大乔同样美眸圆睁,掩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
场中,婆母吴夫人的雍容端庄融入其中,小姑孙尚香的灵动娇俏流转其间,竟都显得无比和谐!
这套拳法仿佛天生契合女子的韵律,能将肢体的柔韧与内在的气韵之美,以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展现出来。
她看着看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渴望在心底悄然滋生——她也想试试!
“去吧。”孙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了然的笑意,“莫要辜负了陆小先生一片心意。
他既愿倾囊相授于我孙家,这份情谊,我们当承下。”
他心中的算盘拨得更响:连这等压箱底的“奇门秘技”都毫不设防地在孙府公开传授;
这陆小先生的心意,恐怕已不止是碍于昨日强留……定是昨夜那顿家宴的情分在发酵!
孙策嘴角勾起一丝笃定的弧度,为这“意外收获”感到满意。
大乔得了夫君首肯,盈盈一礼,莲步轻移,如一朵静水幽莲飘然滑入场中。
她的加入,瞬间为这幅晨光中的画卷点染上最倾城的亮色。
罗袖轻舒,长裙微漾,晨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影。
当她凝神屏息,尝试跟随陆渊那沉稳悠长的节奏时;
绝世姿容的曼妙与拳法中蕴含的天地圆融之道交织在一起,竟产生一种惊心动魄的和谐美感。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陆渊心中不由自主地跳出这八个字,暗自惊叹曹子建的才情果然半分不虚。
眼前的景象,是对这词句最完美的诠释。
三遍拳法打完,陆渊气息平稳如初,徐徐收势。
场中众人也随之停下,额角微沁薄汗,脸颊泛红,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清亮神采,仿佛被晨露洗濯过灵魂。
“呼——痛快!浑身都松快了!”孙匡第一个按捺不住,兴奋地挥着小拳头大叫。
陆渊目光转向廊下的孙策,心中那点无奈又悄然浮现。
他稳步上前,抱拳一礼,声音带着严肃和真诚的关切:“将军箭伤虽经过缝合,但也不宜运动,当静卧休养,稳固根基为上。
习练拳法,来日方长,切莫因一时之兴,损了根本元气。”
孙策却精神振奋,容光焕发,大手一挥,豪迈之气扑面而来:“陆小先生!你既与香儿兄妹相称,唤我一声大哥便是!”
他目光扫过场中意犹未尽的家人,朗声道,“区区皮肉之伤,未动筋骨!
这点痛楚,于我孙伯符何足挂齿?倒是你这‘太极拳’!”
他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暗合阴阳大道,运转间引动天地之力,妙用无穷!好!好得很!”
那语气,仿佛伤痛只是他英雄气概的点缀。
“策儿!”吴夫人带着关切与一丝薄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杜先生再三叮嘱要静养!你怎地又擅自跑出来了?”
大乔连忙上前,轻轻扶住孙策的手臂。
孙策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笑着对母亲道:
“母亲莫忧!躺得骨头发酸,听闻陆小先生在此传授神妙拳法,心痒难耐;
出来透透气,活动一下筋骨,反倒觉得精神更好了!”
他转向陆渊,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和一丝挑战的意味,“陆小先生你看,我这气色,可像有碍的样子?”
陆渊看着眼前这头精力旺盛得不像重伤初愈的“江东猛虎”,那点无奈感更深了。
这人简直是医学奇迹,更是医者噩梦!
但孙策这份豪迈坦荡的亲近,以及孙府上下毫不掩饰的接纳与信任,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想立刻抽身的念头,竟被这沉甸甸的“情分”压了下去。
罢了……陆渊心中轻叹,既已深陷此局,不如顺势而为。
无论如何,也得亲眼盯着这头倔强的老虎,把箭伤初步养好再寻脱身之机吧。
此时,下人们已将热气腾腾、精致考究的早膳摆在了不远处的偏厅;
食物的香气悄然弥漫开来,为这充满生机与玄奥的清晨,添上了一抹人间烟火。
早膳过后,吴夫人并未忘记昨日与大乔商议好的城隍庙祈福之事。
陆渊本欲告退回客院,却抵不过孙尚香那亮晶晶的期盼眼神和软语央求;
加上吴夫人含笑相邀,终究还是登上了前往城中香火最盛城隍庙的孙府车驾。
车轮辚辚,碾过青石板路。
曲阿城的喧嚣渐浓,人流如织。
行至十字路口,前方街面却陡然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开,潮水般向两侧退避,让出一条宽阔得近乎肃穆的通道。
通道中心,一座由四名精壮道童稳稳抬起的竹制步辇缓缓行来。
辇上端坐一老道,鹤发童颜,面容清癯如古松,身披一尘不染的青色八卦道袍,手持雪白拂尘。
他双目似闭非闭,神情淡漠超然,周身萦绕着一种与凡尘俗世格格不入的仙灵之气,仿佛独立于时间之外。
“是于神仙!”“老神仙下山了!”“快让开!莫要冲撞仙驾!”
沿途百姓纷纷躬身,甚至匍匐在地,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敬畏,声浪汇聚,竟将孙府主母车驾的煊赫声势都压了下去!
吴夫人神色一凛,立刻下令:“车队停下!靠边!不得惊扰老神仙法驾!”
陆渊透过车帘缝隙望去,眉头深深锁紧。
这于吉的排场……威势凌人!
竟令江东之主孙策的母亲车驾也需退避三舍!
记忆深处《三国演义》中孙策与于吉不死不休的血腥纠缠瞬间涌上心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在这群雄逐鹿、民心浮动的乱世,一个声望凌驾于官府之上;
被万民奉若神明的“仙长”,对任何掌权者而言,都是心腹大患!是悬顶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