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山海关。
这座被誉为“天下第一关”的雄城,依旧像一头匍匐在山海之间的巨兽,威严而又沉稳。只是城墙之上来回巡逻的士兵,脸上都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凝重。
辽西的战局糜烂至此,他们作为大明王朝在关外最后的屏障,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天清晨,关隘之外那长长的、排队等待入关的商队和难民之中,出现了一支与众不同的队伍。
那是一支由数千人组成的庞大队伍,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有推着独轮车的民夫,有坐在马车里的妇孺。他们的身上虽然都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但眼神却不像其他难民那样麻木和绝望,反而带着一种百战余生的坚韧和悍勇。
队伍的最前方,是数百名身披铁甲、背着人头的骑兵。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三品将军铠甲、面容冷峻的年轻人。
他就是刘云。
他终于带着他的全部家当,来到了这里。
“站住!”守关的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什么人?来山海关所为何事?”
刘云没有说话,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熊廷弼当初给他的那块游击将军的令牌。
另一样,是一颗被他用石灰精心保存的人头,一颗死不瞑目、脸上还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表情的人头。
“原广宁北路游击将军,王大贵。”
刘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关隘。
“今奉熊经略密令,斩杀通敌叛将张承于阵前。”
“特携其首级,与麾下两千三百名忠勇将士,前来向朝廷复命!”
他将那颗张承的人头高高举起。
在清晨的阳光下,那血腥的、恐怖的、却又充满了无上功勋的“投名状”,让整座天下第一关,为之失声。
张承的人头,就像一块巨石,在山海关这潭深水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守关的将士被这突如其来的“投名状”彻底镇住了。他们不敢怠慢,一边派人将刘云和他的队伍“恭敬”地请入关内的一处空置营地暂时安置,一边用八百里加急,将这个足以震动朝野的消息火速传给了此刻正在关内督师的最高长官——蓟辽总督,王在晋。
当王在晋接到消息时,他正在和几个幕僚对着地图,商议如何应对日益糜烂的辽西局势。
听完信使那添油加醋的禀报后,这位以“老成持重”而着称的封疆大吏,手中的茶杯也忍不住微微一晃。
“王大贵?”
他咀嚼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熟悉,是因为在熊廷弼和辽东将门的无数奏报里,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此人时而是斩将夺旗的“忠勇之士”,时而又是桀骜不驯的“边地悍匪”,形象充满了矛盾和争议。
而陌生,则是因为他从未亲眼见过这个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搅动了整个辽西风云的年轻人。
“督帅,”一个幕僚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这个王大贵来路不明,行事更是乖张狠辣。不仅杀了李总兵,如今又杀了张参将。此人简直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我们不得不防啊。”
“防?”王在晋放下茶杯,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为何要防?”
“此人虽然桀骜,但毕竟是汉人,毕竟还在为我大明杀建奴。”
“他杀李秉诚,是因为李秉诚通敌。”
“他杀张承,是因为张承要夺他兵权,置他于死地。”
“说到底,都是狗咬狗。对我们来说,非但无害,反而有利。”
王在晋看得比谁都透彻。他与熊廷弼一样都是文官,对于辽东那些盘根错节、骄兵悍将的将门集团早已深恶痛绝。如今,刘云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横空出世,接连砸死了两条最大的地头蛇,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降奇兵!
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对整个辽东的军务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洗和重新洗牌!
“督帅的意思是……”
“去。”王在晋摆了摆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备上一份厚礼。不,备上双份!”
“一份,送给王将军和他的麾下将士,犒劳他们千里奔波、为国除奸的功劳。”
“另一份,则以本督的名义,立刻派人星夜兼程送往京城,直接送到信王殿下的府上。”
“信王?”幕僚们都吃了一惊。
信王朱由检,当今天启皇帝的亲弟弟,未来的崇祯皇帝。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天启皇帝体弱多病且无子嗣,信王是最有可能的皇位继承人,也是朝中那股唯一能与魏忠贤的阉党相抗衡的“清流”势力的精神领袖。
王在晋在这个时候将王大贵这份“烫手”的功劳送给信王,其用心可谓深远至极!
他不仅要保下王大贵,他还要将王大贵彻底地打上“信王党”的烙印,让他成为自己和信王安插在辽东,一枚对抗阉党和将门的重要棋子!
“告诉信王殿下,”王在晋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那巍峨的关隘,“就说本督在辽西,为他,也为我大明,找到了一柄绝世好刀。”
“只是这把刀太过锋利,需要一个真正懂刀的人来驾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