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勇的人马,像是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
驿站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瑾儿还躲在刘云的身后,抓着他衣角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也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
刘云缓缓地转过身。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这个女人。
在此之前,苏瑾儿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漂亮的、可以利用的工具。一个能充当诱饵,能满足他原始欲望的附属品。
但刚才,她的选择,却让刘云的心,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触动。
她选择了他。
在一个手握二十多人性命的百户,和一个孤身一人的“溃兵”之间,她选择了他。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已经将自己的命运,彻底地,与他捆绑在了一起。
这是一种依附,一种……投资。
“为什么?”刘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苏-瑾儿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眸子里,还带着泪光。
“我怕。”她老老实实地答道,“但我更怕他。你虽然……虽然也坏,但你至少,让我活下来了。”
这个回答,很现实,也很聪明。
刘云笑了。
他伸出手,用那只沾染过无数血污的手,轻轻地,拂去了她脸颊上的泪痕。
他的动作,很轻柔,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存。
苏瑾儿的身体,僵了一下。但这一次,她没有躲。
“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怕了。”刘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没人,能再动你。”
这不是一句情话。
这是一句,承诺。
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最郑重的承诺。
苏瑾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出。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委屈。
从下柳村被屠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逃亡,在恐惧。她就像一棵无根的浮萍,随时可能被风浪打翻。
而现在,刘云这句话,就像一个坚实的船锚,让她那颗漂泊不定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她扑进刘云的怀里,放声大哭。
刘云没有推开她。他只是静静地,任由她发泄着。他的左肩还有伤,被她这么一撞,疼得钻心。但他,却一声不吭。
许久,哭声才渐渐平息。
“好了,别哭了。”刘云拍了拍她的后背,“哭,解决不了问题。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将苏瑾儿扶正,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说道:“钱勇这个人,心狠手辣,不会真的相信我们。他把我们留在这里,就是把我们当成了探路的棋子,和挡箭的盾牌。我们必须尽快,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也……更硬。”
“更硬?”苏瑾儿不解。
“对。”刘云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硬到,他想动我们的时候,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崩掉他自己的牙!”
他需要力量。
只靠他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人手,需要建立自己的班底。
而这座破败的驿站,就是他筑巢的起点。
接下来的几天,刘云和苏瑾儿,开始着手改造这座驿站。
刘云凭借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建筑知识,指挥着苏瑾儿,将那些溃兵尸体上扒下来的破烂甲胄,拆解开来。他用皮甲和木板,加固了驿站的门窗。又将驿站后院那段坍塌的院墙,用石头和烂泥,简单地修补了起来。
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有了一点防御的样子。
苏-瑾儿,也展现出了她大家闺秀的另一面。她虽然没干过粗活,但心思缜密。她将缴获来的所有物资,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食物、水、兵器、银两……每一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她俨然成了这座驿站的……大管家。
两人分工明确,日子虽然清苦,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然而,刘云知道,这种安定,只是暂时的。
他需要人。
他等的人,很快就来了。
这天傍晚,官道上,出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他们拖家带口,面黄肌瘦,像一群被秋风扫过的落叶,漫无目的地,向前挪动着。
当他们看到驿站门口,那个提着刀,独自站立的男人时,脸上都露出了惊恐和麻木的表情。
他们下意识地,就想绕开走。
“站住。”刘云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让所有的流民,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惊恐地看着刘云,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像兵痞的男人,想要做什么。
刘云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
他看到了骨瘦如柴的老人,看到了眼神空洞的妇人,看到了哇哇啼哭的孩童。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老人的身上。
那老人,约莫六十上下,虽然同样面黄肌瘦,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他的手上,布满了老茧,肩上,还背着一张破旧的猎弓。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看起来有些憨傻,但一双胳膊,却比普通人的大腿还粗。
“你们,是猎户?”刘云开口问道。
那老人警惕地看着刘云,点了点头。
“老朽,孙狩。这是我孙子,孙大壮。”
“想不想,吃顿饱饭?”刘云没有废话,直奔主题。
孙狩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更多的,还是警惕。
“这位军爷,我们……没什么能孝敬您的。”
“我不要你们孝敬。”刘云淡淡地说道,“我给你们饭吃,给你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但是,你们要,为我做事。”
他指了指身后的驿站。
“我这里,缺人手。会打猎的,会种地的,会修房子的,只要有一技之长,只要肯听话,肯卖力气,我就收留。管饱饭!”
管饱饭!
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死水一般的流民队伍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对于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有诱惑力了。
“军爷,此话当真?”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中年人,壮着胆子问道。
“我王屠夫,说话算话。”刘云将雁翎刀,往地上一插,“但是,我也有我的规矩。”
他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看到那片新土了吗?下面,埋着七个不听话的人。谁要是敢在我这里,偷奸耍滑,阳奉阴违,那他们,就是你们的下场。”
胡萝卜,加大棒。
这是刘云,从现代学来的,最简单,也最有效的管理学。
流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上都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孙狩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我们爷孙俩,留下。”
有一个人带头,剩下的人,也纷纷动了心。
最终,这支三十多人的流民队伍里,有十二个人,选择了留下。
除了孙狩爷孙,还有一个略懂木工的匠人,两个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剩下的,都是些青壮。
刘云看着眼前这支,由老弱病残和壮丁组成的,五花八门的队伍,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他知道,自己在这乱世之中,第一批真正属于自己的班底,有了。
虽然,他们现在,还很弱小。
但是,只要有他刘云在,这些嗷嗷待哺的雏鸟,迟早会,长出最锋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