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寨庭院的月光惨白如裹尸素绫。
满地血污大半凝固,暗红痂块与污浊泥土、碎裂竹片混杂,踏上去发出碎响,似亡魂絮语。倾颓的竹桩林立,断绳与血痕垂挂其间,黑气在地面蜿蜒游走,若毒蛇舔舐残骸。远处竹楼尽成废墟,断竹横陈,月光透过残垣洒落银斑,映亮云缥筱染血的玄衣,泛起冷冽幽光。
她背靠曾缚离湘的石柱,柱上深痕犹在,混着二人血迹红得惊心。玄铁剑拄地入土半寸,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剑穗暖玉浸透鲜血,失了温润,泛着诡谲暗红。左肩创口狰狞,柳长老竹剑贯穿之处鲜血汩汩,染透半身玄衣,在脚边积成暗红血泊。
面色惨白如纸,唇裂无华,呼吸微弱急促,每吸气都牵动胸前伤势,疼得眉峰紧蹙。冷汗混着血沫沿颊滑落,坠在衣襟绽开血花。唯目光仍锐如烬余星火,死死锁住柳长老,残存魔气微弱却顽固,化作最后屏障护住身后离湘。
离湘蜷缩其后,浑身战栗不止,却紧咬下唇咽回泣音。水绿襦裙尽染血污,颊边沾着云缥筱喷溅的血珠,眼中惧色、愧怍与感激交织。她想搀扶那摇摇欲坠的身形,又恐触及伤处,只得紧攥双拳,任指甲深掐入掌。
柳长老立于庭心,肩头旧伤浸透藏青道袍,失血的面色掩不住眼底阴鸷贪婪。竹剑犹滴鲜血,刃泛妖红,沙哑笑声带着残忍快意:未料魔崽子竟这般护着云渺宗人,倒有几分情义。可惜这份痴愚,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抹去唇边血沫,目光扫过离湘落回云缥筱,如视囊中物:君青筠那丫头将至未至,足够老夫取你性命夺你魔功!今日必教你魂飞魄散!
语未尽身形已动,竹剑挟灵煞二气直取云缥筱心口——知她强弩之末,左臂尽废灵力枯竭,这一剑便要绝杀。
剑风破空锐响刺耳。云缥筱瞳孔骤缩,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左臂剧痛难举,玄铁剑拄地维系最后清明。自知难挡此剑,然身后是君青筠珍视之徒,是曾许诺守护之人。
绝不可让离湘有失。
此念闪过,她猛咬银牙,聚起最后气力将离湘狠狠推开。走!寻君青筠!嘶声混着血气,却字字铿锵。
离湘踉跄退步,回望时泪如雨涌:魔尊!不可独留!
厉喝斩断泣音,目色决绝如铸。
剑锋贯胸的闷响绽在月下。
噗——
血瀑如红梅骤放,在惨白月华中妖艳夺目。云缥筱身形剧颤,玄铁剑几欲脱手仍死死紧握。剧痛自心口炸开,若万千利刃绞碎脏腑。视野昏黑,意识渐涣。
然未倒。
望着柳长老惊愕目光,她燃尽最后魔气,玄铁剑反手疾刺——剑刃带着焚身决绝,再度贯穿对方肩胛旧伤。
啊——!凄嚎破空,柳长老身形僵滞,竹剑卡在骨缝难进分毫。难以置信地瞪着这垂死魔尊,竟还有如此狠厉反扑!
云缥筱唇角勾起惨淡弧度,眸中尽嘲弄释然。感知生命飞速流逝,胸口鲜血奔涌,躯体渐冷。见离湘趁隙奔向寨外,小小身影消融月色,心湖竟漾开前所未有宁和。
她做到了。护住了离湘,守住了对君青筠的诺言。
柳长老痛极抽剑,又一道血泉喷涌。云缥筱终是不支,仰倒撞柱,沿石柱滑落在地。玄铁剑坠地,剑穗玉蝶轻颤,似在依依送别。
魔崽子……你……柳长老捂肩踉跄,瞪着血泊中气息奄奄的云缥筱,目眦欲裂却再无余力。
张李二位长老欲动,却被寨外骤临的凌厉灵压所慑。君青筠焚心之声破夜而来:柳老贼!敢伤她分毫,我必千倍奉还!
云缥筱卧于血泊,耳畔杀伐渐远,唯余胸口灼痛与彻骨寒凉。感知鲜血奔流,体温消逝,视野扭曲模糊。
竭力想睁眼,想见那抹素白身影,想告诉她诺已成,想诉一句未负君期。然眼睑重若千钧,终难抬起。
沉沦前最后一念,非离痕黑山,非魔篁花海,非殊死恶战。
是竹院晨光里君青筠烹茶的侧影,金晖染鬓温柔如画;是魔篁树下她倚肩轻语愿共赏岁岁花开;是雪夜清轩中交握的双手与那句再不相负;是离别时她含泪的待君归来。
诸般温暖如春泉淌过,驱散刺骨寒意,令唇边浅笑愈显安详。
君青筠……终负卿约……
抱歉……
眼帘轻阖,身躯软倒血泊。玄衣尽赤,与满地暗红交融,绘就凄艳绝笔。
寨门处素影终至,月华剑辉耀如破晓。君青筠一眼便看见血泊中玄色身影,那滩刺目猩红与心口狰狞创洞,瞬间撕心裂肺。
缥筱!
泣血之声响彻残寨,她疯魔般扑跪在地,颤抖着抱起冰凉身躯。素袍浸血若红梅骤放,灼痛肌肤。
醒醒!别吓我!哽咽不成声,泪落如雨打湿苍白面颊,我来接你了!不是应过要等我?快睁眼看看我!
怀中人无声无息,羽睫静阖,呼吸微若游丝。
柳长老见势欲遁,被疾至的离天横剑拦住。少年目赤如血:柳贼!今日便替仙尊清理门户!
君青筠浑然不顾身后厮杀,紧拥云缥筱,指腹轻抚她染血面颊,泣语温柔而绝望:撑住……我带你归家……回竹院煮新茶,备足你爱的糖糕……快醒来看一看……
离湘跪泣在侧:仙尊……皆我之过……魔尊为护我……
君青筠默然不语,只将怀中人拥得更紧。眼底绝望与怒焰交织,灵压暴涨如潮。她知绝不能失去怀中人,纵逆天改命也要夺回她。
横抱而起,素袍尽赤仍脊梁挺直。目光如冰刃扫过残敌,声寒彻骨:伤她者,九幽黄泉亦难逃一死!
月华剑辉倾泻,灵潮过处惨嚎不绝。她抱着云缥筱踏血而行,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界。寨中火光冲天,杀伐声嚣,再惊不醒怀中沉眠人。
云缥筱静卧臂弯,唇边浅笑未散,恍若沉入温柔梦境——竹院晨光正好,魔篁清香袅袅,君青筠笑靥如初,还有那句未及诉尽的愿伴卿看尽岁岁花开。
月华凄清照归途,映亮君青筠面上泪痕与决绝。她怀抱挚爱行于血火之间,心唯一念:带她回家,救她回来。这份跨越正邪的深情,在生死关头绽出最凄艳坚定的光芒,支撑着她走过漫漫长夜,迈向渺茫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