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院的夜色被烛火熬得绵长。
厢房内,三盏竹编烛台静静燃着,暖黄光晕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烛泪缓缓垂落,凝成琥珀色的痕迹,宛若时光在此驻足。浓郁药香与竹露清芬、淡渺魔气交织成奇异氤氲,在榻畔缠绵不散。
云缥筱卧于竹榻,玄色劲装已换作素白中衣。领口微敞处露出缠绕的锦带,胸肩伤口敷着厚厚药膏,纱缘渗着淡红血渍。面色仍苍白如宣纸,唇泛青灰,长睫静垂如敛翅墨蝶,呼吸轻细得似琉璃易碎。
君青筠守坐榻边竹凳,素白内衫外只松松罩着淡青薄披。青丝未整,几缕碎发垂颊,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网——已是三日三夜未离寸步。她紧握云缥筱冰凉的手,以掌心温度细细熨帖,指腹反复摩挲微颤的指节。
每个动作都轻若飞羽,恐惊扰榻上沉眠人。目光胶着在那张苍白面容,眸中疼惜、忧惧与失而复得的珍重交织如潮。每当触及胸臂处缠绕的锦带,指尖便难以自抑地轻颤,心若受钝刀凌迟。
这三日她亲侍汤药,不假人手。离天寻来的灵药亲自研磨调膏,文瑶备的流食以玉勺轻喂,夜半时常用温帕拭过冰冷肌骨。一切皆做得细致入微,若呵护初绽的花苞。
痴人,何至如此...声轻若絮,带着难掩的哽咽,指尖虚抚左臂锦带——那是竹剑贯穿的旧伤,本可等我同往,为何独闯龙潭,自伤至此?
凝望苍白睡颜,泪盈于睫却强抑不落,恐惊扰她的安眠。见你卧于血泊时,我魂几散...怕再不见你明眸,怕花前旧约尽成空影...
烛影摇红,将孤影投在素壁上。魔篁树下的誓言,雪夜暖粥的温情,清轩并肩的静好,与眼前惨状交织成网,勒得心腑俱痛。
总将万钧重担独扛。指腹轻抚冰凉面颊,在离痕天护佑万民,来云渺宗又护我及弟子。从不念己身会痛会伤,不知我见之...心如刀绞。
厢房外,离天守在药炉旁凝神看火,银丝炭爆出细碎星火。离湘执净布擦拭药盏,泪珠忽坠湿棉巾。
师兄,魔尊定会无恙吧?声带泣音,皆我累她...
莫再自责。离天沉声截断,魔尊福泽深厚,仙尊又求得灵药,必当康健。转望厢房,她视你为己出,将仙尊所珍皆作必守之人。
离湘泪落更急,暗誓此生当以赤诚相报。
文烈执斧默立门侧,目光坚毅如铁;文瑶提篮静候,新制的豆沙糖糕蒸腾着甜香,盼能稍缓伤痛。
夜渐深,药香愈浓。离天小心滤出药汁,棉布裹碗递予离湘:嘱仙尊趁温服下。
离湘颔首,轻推房门。
君青筠闻声回眸,竖指唇畔。小心松开交握的手接过药碗,玉勺轻搅,俯身欲喂。
榻上人羽睫忽颤。
君青筠动作骤止,心若擂鼓。屏息凝望间,见那墨睫如蝶振翅,缓缓启开一线。
眸光初时涣散,浸着浓重倦意,渐次聚拢映出君青筠面容。触及她眼底血丝与憔悴,云缥筱心尖骤紧,疼得轻蹙眉峰。
未眠?声弱沙哑,带着初醒的慵,难掩眸中心疼。三日憔悴,皆因守候所致。
君青筠泪终难抑,沿颊滑落。急置药碗重执其手,温烫掌心令云缥筱微颤。我伴着你。哽咽声浸透狂喜后怕,终得醒转!几乎惊碎我心!
见泪落如珠,云缥筱愧意愈深。欲抬手拭泪,却牵动伤处痛吸凉气。
莫动!君青筠急按她手,嗔中带疼,伤口未愈,慎防迸裂。
云缥筱顺从垂手,望进担忧眼眸,唇边绽浅淡笑纹:毋忧,命不该绝。声渐稳,尚要伴卿赏尽篁花,煮茶练剑,践旧日之约,岂敢轻赴黄泉?
暖流霎时涌遍四肢百骸。君青筠凝望她眼中坚定,再难自持,俯身轻拥。
动作极尽轻柔,避让伤处,臂弯温柔环护,颊贴素衣微湿。往后必与你同行。哽咽声带着磐石之坚,救弟子,破阴谋,战天下...再不令你独承风雨。
云缥筱身形微滞,继而放松。感受着温软怀抱与竹香泪意,暖流渐驱伤痛。轻抬未伤之手环住纤腰:
一字千钧,尽诉衷肠。
房外众人闻声展颜。离湘悄掩门扉,文瑶提篮待命。
烛影摇红,映照榻上相拥双影。素衣交叠,药香竹韵缠绕,绘就温存画卷。三日焦灼尽化云烟,唯余失而复得的珍重。
君青筠轻轻退开,执药碗柔声:该服药了。备了糖糕解苦。
云缥筱顺从启唇。药汁苦涩,却因融了柔情牵挂竟觉甘饴。
喂罢汤药,君青筠拈起豆沙糖糕轻递唇畔:含此便不苦了。
甜糯滋味在舌尖化开,与药苦交织成独特回甘。云缥筱凝望烛下倦容,暗立誓愿:此生再不负此心,必携手同担,护此情深,至地老天荒。
烛火彻夜长明,守护竹院宁谧。榻前执手相望,万千磨难皆作情根滋养。魔篁旧约犹在,前路漫漫,她们终将并肩同行,再不让彼此独面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