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晨会开得格外漫长。会议室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冷白的光,落在摊开的财务报表上,红色的“营收同比下滑2.8%”像道未愈的伤口,扎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里。李菩提坐在我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帽,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却在指节处泛着淡淡的青——上周熬夜核对供应链账单时留下的痕迹。
“张总,城西的商业综合体项目,拆迁款还缺3000万,银行那边表示需要追加抵押物。”运营总监的声音打破沉默,他手里的文件夹边缘被捏得发皱,“要是这周定不下来,工期就得往后延。”
我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与心跳重合。这3000万不算大数,从公司战略储备金里抽调即可,可储备金是观澜的“救命钱”,去年疫情最严重时,就是靠这笔钱撑过了三个月的停业期。“先放一放,”我抬眼看向众人,“让财务部门再跟银行沟通,看看能不能用项目股权做质押,不用动储备金。”
散会后,李菩提跟着我进了办公室。她把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放在桌上,封面贴着“战略储备金使用明细”的标签,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张总,这是近半年的储备金流水,”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上周您让我转出去的500万,用途那边还空着,需要补一下说明。”
我看着文件夹上的标签,忽然想起上周在老洋房赢的那笔钱——320万,已经捐给了山区学校,慈善机构的回执还在我抽屉里放着。那笔钱赢来的时候,只觉得是“智力娱乐的副产品”,可现在面对李菩提的眼神,心里却莫名泛起一丝不自在。“那笔钱是临时周转,”我避开她的目光,翻开文件夹,“晚点我让助理把说明发给你。”
李菩提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时,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我心上。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落地窗外的阳光很刺眼,把城市的高楼大厦照得发亮,可我却觉得那光亮里,藏着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观澜的每一分钱。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邹帅发来的消息:“老周说晚上组局,新来了位玩德州的高手,叫老吴,以前是澳门赌场的荷官,你过来见识见识?”
我盯着屏幕看了三分钟,手指在“不去”和“好”之间反复犹豫。最终还是回了“好”——不是想跟什么“澳门高手”过招,是想再确认一遍,那个牌局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
晚上七点,我准时到了老洋房。门口的铜门环刚被我扣响,门就开了,开门的不是平时的管家,而是个穿着灰色马甲的年轻人,脸上带着生涩的笑:“张总,邹先生他们在楼上等您。”
走上旋转楼梯时,木质台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墙面上的老照片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光,照片里的人穿着复古的礼服,在舞会上举杯微笑,眼神里的松弛,是我从未有过的。二楼的客厅里已经坐满了人,除了周先生、沈女士和林先生,还有个穿着黑色唐装的男人,正坐在牌桌旁洗牌,他的手指修长,洗牌的动作比周先生更流畅,牌面在他手里翻飞时,几乎看不见残影。
“张总来了!”邹帅笑着站起来,把我引到唐装男人身边,“这位是老吴,以前在澳门赌场做过十年荷官,玩德州的一把好手。”
老吴抬起头,他的眼睛很小,却很亮,像藏着两簇火苗,盯着我看了两秒,才伸出手:“张总的名声,我在澳门就听过,‘食卦’断牌,百发百中。”他的手掌很粗糙,指腹上有层厚厚的茧,应该是常年握牌磨出来的。
我跟他握了握手,指尖触到那些老茧时,忽然想起大学城麻辣烫店的那口铁锅——锅底的纹路里也积着厚厚的油垢,那是熬了上千次汤留下的痕迹。“吴先生过奖了,只是运气好而已。”我笑着说,拉开牌桌旁的椅子坐下。
牌局开始前,林先生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皮箱,打开时,里面装满了码得整齐的筹码,每个筹码上都刻着金色的“老洋房”字样。“今天玩大点,一局封顶十万,”他把皮箱推到桌中间,“输了的别往心里去,赢了的也别骄傲,就是图个乐子。”
我心里微微一沉——之前的局,一局封顶五万,今天突然翻倍,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我看向邹帅,他正低头给老吴倒茶,没注意到我的目光。周先生和沈女士则已经拿起了筹码,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好像早就知道今天的赌注会加大。
第一局我拿到的牌是一对q,不算太好,却也不算差。老吴第一个下注,五万块,他的动作很稳,手指捏着筹码的力度都没变化,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赢。周先生和沈女士都跟了注,轮到我时,我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老吴的脸——他的嘴角绷得很紧,眼神却很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再看周先生,他的手指在桌布上轻轻敲着,节奏比平时快了些,显然是牌面不错。
“跟。”我把五万块筹码推到桌中间,筹码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翻牌出来,一张q,一张K,一张A。我心里一喜,手里的牌变成了三条q,算是不小的牌。老吴看了眼翻牌,又下注五万,周先生和沈女士对视一眼,都弃了牌。轮到我时,我看着老吴的眼睛,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可我却从他气息的细微波动里,感觉到他手里的牌应该不小。
“加注五万。”我把筹码推出去,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老吴沉吟了几秒,他的手指在桌布上画了个圈,才慢慢把五万块筹码推过来:“跟。”
河牌翻出来,是一张J,对我手里的牌没任何影响。我摊开自己的牌,三条q,心里却没底——老吴的平静,太反常了。
老吴缓缓摊开自己的牌,一张K,一张A。“同花顺。”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在我心上。
周先生和沈女士都发出了惊讶的叫声,林先生则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张总今天运气不太好,遇到了吴先生的同花顺。”
我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是林先生今天带来的老普洱,茶汤很浓,带着点苦味,正好压下心里的烦躁。我知道,老吴能赢我,不是运气好,是他的技术确实厉害——从洗牌到下注,每一步都天衣无缝,连“食卦”都很难捕捉到他的气息波动。
接下来的几局,我输多赢少。老吴的牌技确实高超,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最小的赌注赢下最大的牌,而且从不多说一句话,像台精准的机器。周先生和沈女士则像是故意让着老吴,每次遇到老吴下注,他们都会很快弃牌,偶尔赢一局,也都是些小筹码。
到了半夜,我面前的筹码已经输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不到十万。我心里有点急,不是因为输了钱,是因为不甘心——我从来没在牌桌上输得这么狼狈,哪怕是以前跟华尔街的投行大佬玩牌,也没像今天这样,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邹帅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张总今天运气不太好,下次再赢回来就是。”
我摇了摇头,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再玩最后一局,我押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张银行卡上,老吴的眼睛亮了亮,却没说话。周先生皱了皱眉:“张总,没必要这么较真,就是玩个乐子。”
“没事,愿赌服输。”我看着老吴,“吴先生,敢跟吗?”
老吴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我对面:“有什么不敢的。”
最后一局,我拿到的牌是一对A,算是大牌。老吴第一个下注,把卡里的钱全押了进去。我没犹豫,也跟着全押。翻牌出来,一张A,一张K,一张q。我心里松了口气,手里的牌变成了三条A,赢面很大。
老吴看了眼翻牌,没说话,只是轻轻敲了敲桌子。河牌翻出来,是一张J,老吴摊开自己的牌,一张K,一张q,是两对。
“张总赢了。”老吴收起自己的银行卡,脸上没什么失落,反而带着点欣赏,“张总的‘食卦’,果然名不虚传,最后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拿起桌上的银行卡,心里却没什么赢了的快感,反而觉得有点空。这张卡里有我200万的个人储备金,是我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本来想用来给父母在海边买套房子,现在却成了牌桌上的赌注。
离开老洋房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邹帅陪我走到门口,他的手里拿着一件外套,递给我说:“晚上冷,穿上吧。”
我接过外套,是件黑色的羊绒大衣,很合身,应该是邹帅特意给我准备的。“今天谢谢你。”我穿上外套,心里有点复杂——如果不是老吴最后一局手下留情,我可能会输得更惨。
“跟我还客气什么,”邹帅笑着说,“不过,以后别玩这么大了,赢了还好,输了就不值当了。”
我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钻进车里。车子驶离老洋房时,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邹帅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保温杯,应该是在等老吴他们。我心里忽然想起李菩提早上的眼神,想起战略储备金的流水账,想起父母期待的海边房子——这些念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心里,让我有点喘不过气。
回到家,我把那张赢来的银行卡放在桌上,看着上面的数字,忽然觉得有点陌生。这200万,赢来的时候,只觉得是“资产配置的另一种形式”,可现在看着它,却觉得像是偷来的一样。我打开电脑,登录银行账户,把这200万转到了观澜的战略储备金账户里,备注写着“临时补充”。
做完这一切,我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夜空。星星很少,只有几颗亮着,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我想起老吴的眼睛,想起周先生的手指,想起邹帅的笑容——这些人,好像都藏着秘密,而我,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他们布下的网里。
或许,我该停下来了。可心里的那股不甘心,却像野草一样,疯狂地生长着。我知道,只要再去一次牌局,我就能赢回更多的钱,就能证明自己不比老吴差。这种念头,像魔咒一样,缠着我,让我睡不着觉。
我从抽屉里拿出邹帅送我的星月菩提,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指尖的温润让我稍微平静了一些,可心里的欲望,却像烧不尽的火苗,还在继续燃烧着。我知道,我已经走火入魔了,可我却停不下来——这场牌局,我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