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珏的吟诵声落在水面,被晨雾吸得轻轻的。画舫上霎时静了,只有桨声还在 “吱呀” 响,像在替这沉默打拍子。黄平下意识攥紧了竹篮把手,月白色的裙摆被她捏出几道褶皱,腕间的银铃也不响了,她虽不懂那些 “往事” 与 “新愁”,却见陈珏望着红桥的眼神,比晨雾还沉,连带着她也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什么。
程千烨端着的茶杯停在半空,指尖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昨夜在风亭笑谈 “青史留名” 的热络还在心头,此刻听着 “欲寻往事已魂消”,倒觉得那夜的月光与诗,真成了 “往事”,轻得像晨雾,一触就散。
陆明远把《扬州园林考》卷成筒,指节在筒身上轻轻敲着,目光越过晨雾落在陈珏背上。方才那句 “新愁分付广陵潮”,听着是叹,实则是接。他跟在陈珏身边月余,早已看懂这人的脾性,越是说 “魂消”,越是攥紧了拳头;越是道 “新愁”,越是把前路看得清明。
程千烨说昨夜的热络像泡沫,聚时喧嚣,散时无痕,他却觉得,那不是散了,是陈珏把片刻的松弛,都酿成了走下去的力气。
天民学派推行新策时,世家联名弹劾的奏章堆成了山,陈珏却说 “骂声里才能踏出新路”。此刻红桥静默,晨雾沉沉,倒比风亭的月光更能显露出这人的骨,明知 “广陵潮” 可能吞了他,偏要站在浪头,把 “新愁” 劈成航标。
“欲寻往事已魂消”,陆明远在心里补了句:不消,是要亲手碾碎那旧魂。他寒门出身,见惯了世家子弟凭出身压人,陈珏说 “人人平等” 时,他看见的不是空谈,是真能让红桥的石板,不再只认绫罗不认布衣的希望。此刻家族的警告、幕僚的本分,都抵不过陈珏背影里的那份孤勇。他忽然挺直腰杆,像是对着空气说,又像是说给陈珏听:“潮再大,总有靠岸时。”
程高山在船舷上坐下,青布衫下摆扫过船板的青苔。他听不懂陆明远那句 “靠岸时” 藏着什么,却看得出陈珏望着红桥的眼神,不是消沉,是在算账,就像他父亲在祠堂里算田产那样,只是陈珏算的,是多少人的前程。
昨夜风亭的酒意还在喉咙里,程高山忽然觉得,那些 “销金一锅子” 的繁华,原是建在多少人的屈从之上。他母亲总说 “世家子弟就该有世家的样子”,可 “样子” 是什么?是对佃户的苦难视而不见,还是对着陈珏的改革龇牙咧嘴?他望着陈珏握着船舷的手,那手上没有玉扳指,只有常年握笔磨出的茧,却比他见过所有世家子弟的手都更有力量。
“断鸿无数水迢迢”,程高山忽然懂了,陈珏不是要做那只领头的鸿,是想让所有断鸿,都能找到落脚的地方。这份心思,比他腰间的玉佩沉多了。他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糕,是今早周松亭塞给他的,往陈珏那边递了递:“先生,垫垫?”
陈立峰的镜头始终没离开陈珏。画面里,仿佛无数的故事在他目光中流动,把那份沉郁晕染得更清晰,却偏在眼底藏着点亮,像晨雾里的星子。他跟拍陈珏一年,知道陈珏的 “愁” 从不是自怨自艾,是把天下人的难,都揽进了怀里。
昨夜直播间刷 “潇洒”,此刻他倒觉得,这份不潇洒才更动人。明知前路 “水迢迢”,还敢把 “新愁” 往肩上扛,不是傻,是真信自己能劈开一条路。他悄悄调大光圈,想把那眼底的亮拍得更清楚些,或许将来有一天,人们看这段影像时,能懂这晨雾里的沉默,比风亭的欢歌更有分量。
画舫转过弯,晨雾渐薄,远处的钓鱼台露出完整的轮廓。黄平忽然轻呼:“您看那框景!” 众人望去,晨光恰好从钓鱼台的圆孔里漏进来,把远处的白塔框成了幅画,塔尖沾着点金,像刚被点亮。
陈珏望着那幅 “活画”,指尖终于松开船舷,接过程高山递来的桂花糕,咬了口。清甜漫开时,他忽然道:“这晨光,比夜里的灯透亮。”
陆明远接话:“是透亮。”
程高山没说话,却往陈珏身边挪了挪,像是想离那束光近些。陈立峰按下快门,把这瞬间定格 —— 晨雾、画舫、框景里的塔,还有那个咬着桂花糕的背影,都浸在渐浓的晨光里,像幅正在显影的画,虽有朦胧,却已见分明。
桨声又起,往更深处去了。红桥被甩在身后,晨雾里的影子越来越淡,倒像是真的被 “广陵潮”,送向了该去的地方。
画舫在近岸的码头停靠时,晨雾刚好散尽。跳板搭在青石板上的瞬间,岸边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瘦西湖刚开园,穿着朴素的老夫妇、青春靓丽的情侣、牵着孩子的父母正往园里涌,撞见这艘早早就泊在码头的画舫,脚步都顿了顿。
“这时候就有游船?怕不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哥吧。” 一个拉着情侣的的少年脖子上挂着相机,轻声嘀咕了一句:“咱在外面等开园,人家倒好,提前占了整湖的景致。”
旁边穿汉服的少女拉了拉他:“小声点,没见那船檐上的标记?是程太守府里的,咱们看看热闹就好。”
孩子们却被画舫的雕花吸引,扒着码头的石栏往里瞧,忽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舱门喊:“娘!你看那人,和电视上的陈先生一样!”
话音刚落,陈珏已踏上跳板。他刚站稳,就见那带着相机的少年已经甩开了少女的手,快速架起了相机,嘴唇哆嗦着:“真是…… 真是陈先生?陈先生昨夜没走?”
“应该是没走,昨晚我一直看直播来的,不过只有最开始是允许入园的,在陈先生与程太守入园不久后瘦西湖景区就管制了,许进不许出,说是怕酿成踩踏事故。”另一名中年人也举起了手机,开口说道。
“虽然可以理解,以陈先生的影响力,怕是半个扬州的人都想过来亲眼一见,但是被挡在门外,还真是不爽啊。”少年点了点头说道,他昨晚在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往瘦西湖,结果却被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