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储蓄 A1 总行顶层,星系穹顶办公室。
这里的气氛同样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是少了门外的喧嚣,多了几分冰冷的残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星耀城璀璨的灯火在远处闪烁,近处却能看到几处昆仑储蓄分行被围堵的混乱景象投射在光幕上。
一名昆仑储蓄的分行经理,正对着通讯器嘶声力竭,声音带着崩溃的边缘:“董事会!我知道是紧急命令!关闭所有格伦家族关联账户的通道?!包括他们的企业账户、个人账户、信托基金…所有的?!可您知道吗?!这些账户是我们分行日常现金流的70%以上啊!一旦冻结,我们拿什么支付普通储户的取款?!我们马上就会重蹈A4的覆辙!挤兑!立刻就会发生!!”
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不容置疑的冷酷:“执行命令!立刻!股东联席会议已经全票通过!格伦家族已是毒瘤!必须立刻切除!他们破产清算程序即刻启动,银行已启动对其所有资产的追责保全程序!断尾求生!昆仑储蓄绝不能给格伦这只沉船陪葬!执行!否则,你就是下一个被追责的对象!”
通话被粗暴切断。分行经理握着冰冷的通讯器,浑身冰冷地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光幕上显示的、因关联账户瞬间冻结而变得一片赤红的资金流图表,仿佛看到了自己职业生涯乃至整个分行轰然倒塌的景象。
格伦家族核心宅邸,密室。暮色如凝血。
格伦被紧急召回时,脸上还带着拍卖行密室里喷溅的血迹和灰败的死气。巨大的压力让他肥胖的身体似乎都佝偻了几分。密室中,五位须发皆白、穿着古老家族袍服的长老围坐,他们是家族真正的权力基石,此刻每一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银行…彻底完了。”首席长老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砸在石头上,“挤兑已成燎原之势,昆仑储蓄冻结了我们所有关联账户,追责程序启动。债主…正在门外排队。”
“A4被抢,现金流断裂,拍卖行信誉扫地,角斗场陷入丑闻…三重打击,环环相扣…”另一位长老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格伦,“有人在布局!要彻底摧毁奥古斯都!”
“现在还谈什么布局!”格伦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困兽般的凶光,“当务之急是止血!是保住最后的根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卖!卖掉我们在‘昆仑储蓄’的所有股份!立刻!马上!银行现在就是烫手山芋,也是我们手中最有价值的资产!趁消息还没完全扩散,趁还有人在观望,立刻脱手,套现!用这笔钱,优先赔付雷蒙那个疯子的索赔!稳住他!再拿出一部分,平息最紧急的债务和挤兑恐慌!只要熬过这一波…”
他双手重重拍在厚重的合金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只要矿场还在我们手里!‘黑曜石深渊’还在!那里有无尽的矿物!那就是我们翻盘的唯一资本!是格伦家族真正的命脉!保住矿场,我们就还有未来!”
密室中一片死寂。长老们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精光,相互交换着眼神。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腐朽纸张和沉重的绝望气息。
良久。
“附议。”首席长老缓缓吐出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附议。”
“附议…”
五名长老,最终艰难地一致通过了格伦这壮士断腕、饮鸩止渴的方案。
紧接着,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秘密交易在暗流中疯狂进行。格伦家族动用了百年积累下的所有人脉和最后的威慑力,紧急联络那些平日里与他们利益捆绑最深、尤其是与“黑曜石深渊”矿场有着生死攸关合作的家族和巨头——那些离不开格伦家矿石的武器制造商、星舰能源供应商、尖端材料实验室……
“我们的矿场股份,绝不动摇!这只是暂时的财务调整!”
“想想稳定供应的‘星核源质矿’!想想你们的生产线!”
“现在入股昆仑储蓄,抄底!未来十倍百倍回报!”
威逼、利诱、画饼!在格伦家族不惜血本的低价抛售和关乎核心矿产供应的逼迫下,几家与矿场深度绑定的大家族和财阀,终于咬着牙,调动了庞大的资金池,如同巨鲸吸水般,吃下了格伦家族在昆仑储蓄抛出的绝大部分股份。同时,一笔足以让普通人窒息的巨额晶币,作为“稳定市场信心”的“合作诚意金”,紧急注入了昆仑储蓄的公开账户。
这剂猛药用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当昆仑储蓄官方发布通告,宣布“已完成战略性资本结构调整,引入数家实力雄厚的新股东,并已获得巨额流动性注入以应对短期波动”时,加上各个分行外,荷枪实弹的、隶属于新股东私军的精锐护卫强硬地维持住了秩序,那席卷全城的挤兑恐慌,如同被掐住了喉咙的野兽,势头终于被遏制、开始缓缓消退。
奥古斯都家族,用银行这个断掉的尾巴,暂时续上了最后一口气。那艘沉船,似乎出现了极其微弱的上浮迹象。
昆仑圣域A5区边缘,“星炬”高塔之下。
这座古老的能量传输塔散发着柔和的淡蓝色辉光,如同黑暗宇宙海中一座沉默的灯塔。塔基庞大的阴影里,几个身影无声地汇聚。
“任务完成。”伊万的声音带着金属义体摩擦的独特质感,言简意赅。他身边的周素芬,卸去了半机器人的沉重外壳,恢复了温婉的伪装,轻轻点头。他们身后,似乎还残留着贫民窟中被晶币光芒点亮的一张张惊愕、狂喜、难以置信的脸庞的幻影。一千多万晶币,如同天降甘霖,消失在无数挣扎求存的底层民众手中,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激起涟漪,却难以寻觅。
江宅和林悦如同幽灵般从阴影中踏出。无需言语,眼神交汇间,彼此的行动结果已然明了。
“按计划,雷蒙伯爵的舰队,应该已被引导回安全航线。”江宅的声音平静无波,他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丝极为纯粹、仿佛汲取了星辰精华的能量光点。他并未直接动用星河图本体,而是巧妙地借用了“星炬”高塔本身汇聚的磅礴星辉之力作为媒介和掩护,远程修正了那迷失在异空间乱流中的舰队坐标。浩瀚的能量在高塔顶端无声流动,如同隐形的巨手拨动了命运的指针。
“杰克,老李。”江宅转向最后到来的两人——伪装成长脖子族文艺青年的杰克和李白,“心象画廊,成果如何?”
杰克的长脖子优雅地扬起,眼中闪烁着艺术家特有的敏锐光芒:“成功了。格伦大厦将倾,那些附庸风雅的金丝雀们,嗅觉最是灵敏。轩辕族的姬秦公爵,对格伦垄断矿源、打压异己早已不满;鹿族的鹿锦侯爵,其封地毗邻‘黑曜石深渊’,深受污染和矿难之苦,怨气深重。几杯酒,几幅暗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抽象画,几句契合其心境的新诗…火种已经埋下。”
李白在一旁颔首,袖中似乎还残留着墨香。
江宅深邃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伙伴,将所有的信息碎片在脑海中瞬间拼接成形:“格伦断腕求生,卖了银行股份换来喘息。他想靠矿场翻盘,绝不能再给他时间舔舐伤口,必须在他最虚弱、最依赖矿场的时候,给予最致命的一击!”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杰克和李白身上,“姬秦公爵与鹿锦侯爵…这把火,能否由他们亲手点燃?关于矿场里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几天后,昆仑星域仲裁委员会,庄严的“律法殿”。
黑曜石构筑的宏伟殿堂内,气氛凝重如山岳。高悬的仲裁徽记散发着冰冷的光泽。格伦穿着囚徒般的素衣——虽然还未正式定罪,但委员会强制要求的“配合调查着装”——站在被告席上,脸色依旧维持着一种强硬的阴鸷,但眼底深处那极力压抑的惊惶,却逃不过在场权贵们敏锐的眼睛。
“…综上所述,委员格伦·冯·奥古斯都名下‘黑曜石深渊’矿场,长期违反《星际资源开采安全公约》与《智慧生命伦理基本法》,秘密进行高危险性的‘硅基生命体’强制激活与可控性研究!证据如下!”
轩辕族姬秦公爵,身着古老的轩辕族祭祀礼服,仪态威严如山岳,声音洪亮如钟,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他抬手,巨大的环形光幕在他身后展开。
光幕上,清晰地播放着一段震撼人心的画面:
翻滚着诡异绿色粘稠液体的巨大池槽,黏液中浸泡着形态各异、介于岩石与血肉之间的硅基生命体胚胎,扭曲蠕动。
粗大的合金束缚带缠绕着几近成型的硅基巨人,高压能量导管粗暴地刺入其核心,电极刺激使其发出无声的痛苦震颤(画面配有能量频谱分析的尖锐峰值图表)。
一头挣脱束缚的硅基兽在狂暴中摧毁矿道,能量武器轰击在其身上引发的剧烈爆炸,吞噬了来不及逃走的矿工模糊身影(画面冷酷地定格在矿工绝望回眸的瞬间)。
冰冷的文字记录:“p-x17样本,注入高浓度星核辐射液…发生不可控异变…清除…损失矿工12名…记录为‘小型矿难’…”时间戳清晰可见。
“这是无耻的构陷!!”格伦猛地向前一步,指着光幕,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尖利变形,“这是伪造的!是有人处心积虑要毁灭格伦家族!看看最近发生的一切吧!拍卖行被砸!角斗场被黑!银行被抢!现在又来这莫须有的罪名!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有人在针对格伦!一个巨大的阴谋!委员会!诸位同仁!你们要明察秋毫啊!!”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试图用受害者的姿态搏取最后一丝同情和怀疑。他的辩驳并非全无道理,一连串的精准打击确实太过巧合。一些委员的脸上露出了犹疑之色。
然而,就在这微妙的平衡点上。
一个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在格伦身后响起:“格伦大人,很抱歉,恐怕…这一次,您错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说话之人,缓缓从格伦身后那排“格伦家族核心成员\/高管”的席位中走出,站到了证人席上。他身形瘦削,面容平凡,唯有额头中间的第三只竖瞳微微开合,瞳孔深处仿佛隐藏着旋转的星云——正是格伦最为倚重的心腹,矿场的实际总负责人,“邪瞳”!
格伦猛地回头,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自己最信任的臂膀:“邪瞳?!你…你在说什么?!”
邪瞳没有看格伦,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仲裁席和旁听席上的权贵们,声音清晰而沉稳:“诸位大人,我是邪瞳,长期负责‘黑曜石深渊’矿场的具体运营。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和家族声誉起誓,姬秦公爵阁下所展示的证据,是真实的。”
“嗡——!”现场一片哗然!格伦家族的核心成员,矿场总负责人,竟然当庭反戈?!
格伦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死人,嘴唇哆嗦着:“你…你背叛我?!为什么?!”
邪瞳终于看向格伦,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背叛?不,格伦大人。我只是…从未真正效忠过您那建立在贪婪和鲜血之上的王座。”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沉重与疲惫,“为了获得这些核心证据,亲眼目睹这些惨无人道的实验,我不得不隐忍多年,虚与委蛇,甚至…为此背负着族人的不解与斥责,几乎与家族决裂。我卧薪尝胆,等的就是今天,能将您…将格伦家族这黑暗统治的真相,公之于众!”
他这番“忍辱负重”、“大义灭亲”的陈词,瞬间在不明真相的众人心中勾勒出一个悲情英雄的形象。
“证据呢?邪瞳先生,除了姬秦公爵提交的影像,你是否有更直接的证据?”首席仲裁官奥列格沉声问道,目光锐利。
邪瞳微微躬身,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枚散发着幽蓝光芒的、不断变换着复杂几何形态的晶体:“这是‘星核意识共鸣水晶’,产自矿场最深处,极其稀有。它能记录特定区域内的精神波动和能量印记。”他将水晶放置在证人席的读取台上。
光幕画面再次变化,不再是令人不适的矿场影像,而是呈现出一种纯粹的能量波动图谱和精神印记回放:
一段极其微弱、经过特殊加密但被共鸣水晶解析捕捉的精神波动片段,清晰地传递出格伦冷酷决绝的意志:“…不惜一切代价…加快‘暮光之芯’计划…清除阻碍…封锁消息…”
一组深藏在矿场主控智脑最底层防火墙后的密钥,被共鸣水晶记录的能量印记完美复现,与之前影像中实验日志的时间戳和内容完全吻合!
一段段混乱、尖锐、充满无尽痛苦和毁灭冲动的精神杂波,正是那些被强制激活、饱受折磨的硅基生命体在实验过程中逸散出的灵魂碎片!这些精神碎片指向的位置,与影像中的实验区完全一致!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而且是由格伦最信任的心腹、矿场总负责人亲自提交的、指向性无比明确的决定性证据!
“不——!!!”格伦发出野兽濒死般的绝望嘶吼,试图扑向邪瞳,却被身后冷酷的仲裁守卫死死按住。
现场彻底沸腾!震惊、愤怒、鄙夷、厌恶…各种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刺向格伦。最后一丝侥幸和怀疑被邪瞳这致命一击彻底粉碎。
最终审判毫无悬念。
“本席宣判:剥夺格伦·冯·奥古斯都昆仑星域仲裁委员会委员的一切职务、特权及荣誉。即刻收押,移送律法殿最深层禁狱,等待最终量刑!其名下所有财产即刻冻结,接受全面清查……”
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为格伦的时代画上了句号。守卫拖着瘫软如泥、眼神彻底空洞的格伦,如同拖走一袋垃圾,消失在律法殿侧门通往深渊的甬道之中。
然而,尘埃并未落定。
首席仲裁官威严的目光扫过一片嘈杂的议会厅,最终落在证人席上那个平静站立的瘦削身影上:“邪瞳先生。你忍辱负重,大义灭亲,揭露惊天阴谋,为维护星域律法与伦理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鉴于格伦委员席位空缺,及你所展现出的忠诚、勇气与智慧,本席代表仲裁委员会,任命你为临时委员,暂代格伦之职,负责后续对格伦家族产业及‘黑曜石深渊’矿场的接管与整顿事宜!”
“哄——!”更大的哗然响起!这转折太过突兀!但看着邪瞳那平静接受任命、毫无意外之色的神情,一些嗅觉灵敏的老狐狸瞬间了然——哪有什么忍辱负重?这分明是一场精准的、冷酷的夺权上位!邪瞳,才是这场惊天风暴背后,真正的操盘手和最终受益人!
星炬高塔之下,阴影更浓。
江宅、林悦、伊万、周素芬、杰克、李白…众人看着实时传递过来的律法殿审判影像,尤其是邪瞳平静接受任命的那一刻,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杰克的长脖子僵在那里,画笔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李白的酒葫芦停在嘴边,醇香似乎在瞬间变得苦涩。林悦的翠金眼眸中,冰封的冷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伊万的金属关节发出轻微的嗡鸣。周素芬轻轻叹了口气。
江宅的目光穿过星辉,落在邪瞳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他脑海中闪电般回溯着矿坑中的激战:邪瞳那双能扭曲空间的星云之瞳,那近乎银躯境四层巅峰的压迫感,那一击就将红姐符箭击溃并将其重伤的金色光束……一个如此强大的武力支柱,为何会在格伦最需要武力镇压混乱时,选择用“背叛”而非“镇压”来终结一切?
“呵…”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冰冷的洞悉,消散在流光中。
“好一招金蝉脱壳,借刀杀人。”他转向同伴,眼底翻涌着重新评估局势的锐利,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斩断了巨蟒的头颅……却惊醒了盘踞在它尸骸下的毒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