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感觉,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扔进了无底的墨池。
失重,冰冷,还有撕裂耳膜的罡风。楚天用残碑印记护住周身,将花梦瑶紧紧箍在胸前,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扛下空间乱流的撕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少女的颤抖,和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瑶儿,撑住!”他在她耳边低吼,声音被风声撕扯得破碎不堪。
花梦瑶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指尖抠进他的臂膀,仿佛那是她唯一的锚点。引魂箭的幽冥煞气依旧在她体内盘踞,像跗骨之蛆,不断蚕食着她本已脆弱的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之势终于减缓。
“噗通!”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撞击并未传来。楚天重重摔在一片柔软的雪地上,激起漫天雪沫。他立刻翻身,将花梦瑶护在身下,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雪国。
一片被永恒风雪笼罩的山谷,远处是巍峨的雪山,近处是结了冰的湖泊,空气凛冽得能刺穿肺腑。他们恰好落在一片厚实的雪堆里,堪堪卸去了最后一点冲力。
“咳咳……”楚天咳出一口淤血,牵动背后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第一时间检查花梦瑶的状况。
她依旧昏迷,但脸色比方才在深渊里好了些许。只是那几支引魂箭的煞气,依旧像不散的阴云笼罩着她。
“月天姬!”楚天挣扎着坐起,对着天空高喊,“月天姬!我需要你的帮助!”
回应他的,是刺骨的寒风。
“别喊了。”一个清冷如冰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楚天猛地回头。
月天姬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仿佛她一直都是站在这里,而非刚刚从月神族的星殿赶来。她手中捧着一面古朴的月光镜,镜面正对着花梦瑶,流光溢彩。
“她怎么样?”楚天挣扎着爬过去。
月天姬没有看他,目光始终落在镜中。“引魂箭的煞气已侵入魂核,好在被你的血脉暂时压制住了。但……”
“但什么?”
“有别的东西。”月天姬的声音凝重如冰,“一股很微弱,但很古老的气息,正在她魂魄深处苏醒。那是……幽冥大长老的残念。”
楚天心中一沉。
果然!玄黄临死前的反扑,远比他想象的要阴毒。
“能解吗?”他问,声音干涩。
月天姬放下月光镜,终于看向他。她的眼神复杂,有怜悯,也有一丝疏离。“理论上可以。但需要一味药引——雪魄莲。”
“雪魄莲?”楚天皱眉。
“生长在雪国最深处的冰封湖底,千年一绽,汲取万年寒气与灵气而成。它能净化世间一切邪秽,包括幽冥煞气。”月天姬解释道,“但它有灵,且极难寻觅。更麻烦的是,雪国如今……恐怕已是龙潭虎穴。”
她的话音刚落,远处雪山之巅,一道黑影冲天而起,发出一声尖锐的鹰唳。
“是雪鹰!”月天姬秀眉一蹙,“是雪无情的残魂在示警。看来,我们在这里的出现,已经惊动了某些东西。”
楚天握紧了拳头。他知道,月天姬说的是对的。幽冥大长老的残念,必然会引来雪国遗民中那些被控制的信徒。
“我们去采雪魄莲。”楚天站起身,将花梦瑶背起,“无论有什么危险。”
月天姬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没有阻止,只是轻声说了一句:“雪魄莲附近,盘踞着一头千年雪魔。它守护着莲花,也守护着这片山谷最后的安宁。”
楚天脚步一顿。
“它会杀了我们。”
“但它是守序的,不会主动攻击。只要我们不惊扰它,拿到雪魄莲,它就不会阻拦。”月天姬道,“但如果……如果它的安宁被彻底破坏,它会把我们连同这片山谷,一起抹去。”
这已经不是请求,而是一个预警。
楚天没有再说话。他背着花梦瑶,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雪山深处走去。月天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月光镜在她手中散发出淡淡的清辉,照亮前路。
雪国的深处,比想象中更加寒冷。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每呼吸一口,都像在吞咽刀子。他们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冰封湖泊。
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漆黑的天空和璀璨的星河。而在湖泊中央,隐约可见一朵巨大的、散发着莹莹白光的莲花,正是雪魄莲。
而在湖泊四周,没有风,没有声音,万籁俱寂。这种寂静,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它在里面。”月天姬低声道,“雪魔。”
楚天点了点头,从背上放下花梦瑶,让她靠在一块巨大的冰岩上。他将焚天剑抽出,残碑印记在胸口亮起。
“你守着她。”他对月天姬说,“我去。”
月天姬看着他,没有争抢。她知道,面对这种源自这片土地的古老守护者,楚天的破界血脉或许是更好的沟通方式。
楚天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冰封的湖面。
脚下发出“咔嚓”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他一步步走向湖泊中央,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去惊扰这份沉寂。
离雪魄莲还有百丈之遥,异变陡生。
整个湖面猛地一震!无数巨大的冰棱从水下凸起,瞬间构筑成一道道冰墙,将他团团围住。与此同时,一股磅礴、苍老、带着无尽孤寂与威严的气息,从湖心深处苏醒。
“擅闯者……死。”
一个宏大的声音,直接在楚天的脑海中响起。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意志的传达,带着冰雪的冷漠和亘古的威严。
楚天停下脚步,举起了焚天剑,却没有立刻攻击。
“我为取雪魄莲而来,为救人性命。”他沉声回应,将自己的意念传递过去,“无意冒犯您的安宁。”
湖心的意志沉默了片刻。
“凡人……总是如此……贪婪。”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屑,“你们取走莲花,便是取走了这片山谷最后一点灵性。届时,这里将彻底沦为幽冥的牧场。你们,不过是提前将它送入地狱。”
楚天心中一凛。这雪魔,并非愚昧的守护兽。它看得更远,也看得更透。
“如果我说,我能阻止这一切呢?”楚天反问。
“你?”那意志发出一声类似冷笑的波动,“一个外来者,一个身上流淌着毁灭与创造两种极端血脉的异数……你的承诺,比雪还脆弱。”
话音未落,周围的冰墙猛地向内挤压!数十根巨大的冰锥从四面八方刺来,封死了楚天所有闪避的空间!
这是试探,也是警告。
楚天不退反进。他将焚天剑横在胸前,残碑印记与剑身共鸣,金光大盛!
“破!”
他低喝一声,一剑斩出!
这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法则。剑光所过之处,那些坚硬无比的冰锥,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融、瓦解。
那宏大的意志第一次感到了惊讶。
“破界之力……原来如此……你不是在战斗,你是在……否定这道冰墙的存在。”
楚天没有回答。他一剑破开冰墙,继续稳步向前。他走的不是直线,而是以一种玄奥的步伐,绕开了所有可以形成陷阱的冰棱,直指湖心。
他在用行动告诉雪魔:我没有恶意,只是在履行我的道。
湖心的意志不再言语,但周围的压迫感却越来越强。湖水开始沸腾,无数巨大的冰晶从水底升起,化作一头又一头的雪魔虚影,咆哮着向他扑来。
楚天目光平静,剑随身走。他的剑法不再凌厉,反而变得圆融。每一剑,都恰好斩在雪魔虚影最薄弱的地方,将其化解于无形。
他不是在屠杀,而是在清除障碍。
终于,他走到了湖心。
那朵巨大的雪魄莲静静悬浮在水面上,花瓣洁白无瑕,莲心处一点红芒,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
而在他面前,湖水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那就是雪魔的本体。它没有五官,只是一团由冰雪和怨念组成的灵体。
“你……还是来了。”雪魔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拿去吧。这莲花,本就是为终结这一切而生的。”
楚天一愣。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守护此地万年,看尽兴衰荣辱。”雪魔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幽冥的回归,是宿命的轮回。你……或许能成为打破轮回的变数。拿着它,快走。”
楚天不再犹豫,伸手摘下了雪魄莲。莲花入手,一股极致的冰寒与纯净的能量涌入他体内,瞬间驱散了他身上的疲惫和伤痛。
他转身就走。
就在他踏出湖泊范围的刹那,身后传来雪魔最后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
“告诉……雪无情……她的执念……错了……”
楚天猛地回头。
只看到雪魔的身影彻底消散,湖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雪魄莲,又想起了雪魔最后的话。
雪无情……她的执念?
难道说,她守护玄黄,不仅仅是被大长老残魂操控,更是她自己的选择?一个……错误的宿命抉择?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迅速生根发芽。
他抱着雪魄莲,疯了一般冲回花梦瑶身边。
月天姬还在,见他回来,立刻上前:“怎么样?”
“拿到了。”楚天将雪魄莲递给她,“我们回去!快!”
在月天姬的月光镜指引下,他将雪魄莲碾碎,化作一滴滴晶莹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喂入花梦瑶口中。
莲花的净化之力化作温暖的洪流,冲刷着花梦瑶的魂魄。她体表的幽冥煞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看到花梦瑶好转,楚天紧绷的心弦却并未松开。
雪魔临终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
他看向月天姬,眼中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凝重。
“月天姬,”他一字一句地问,“雪无情……她到底守护的是什么?”
月天姬沉默了。她从楚天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她熟悉的东西——那是即将揭开某个惊人真相前的,深沉的凝重。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声说:“我们该回去了。玄黄和幽冥大长老,绝不会放弃。”
楚天点了点头。
他抱着昏迷的花梦瑶,跟在月天姬身后。雪国的风雪依旧凛冽,但楚天的心中,却掀起了比这风雪更加猛烈的风暴。
雪无情的执念,玄黄的阴谋,长生殿主的本体……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更加黑暗的深渊。
而他,已经深陷其中。
(第二卷 第28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