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比南域的雪更冷。
那是一种刮骨的寒，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能穿透皮裘，冻结骨髓。楚天骑着一匹从大雷音寺借来的、耐寒的雪鬃马，已经在风雪中奔驰了三天三夜。
他怀中揣着月天姬给的冰晶令牌，也揣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镇界石。
第一块，就在北境，冰封王座之下。那里是雪无情的故乡，也是她的陨落之地。
这个认知，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楚天的心头。他从未想过，自己追寻的答案，竟要踏足这个充满悲伤回忆的地方。
雪鬃马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终于停在了一片熟悉的山谷前。
这里，就是雪无情陨落的地方。
山谷依旧，只是物是人非。曾经被幽冥教血洗的村庄，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当年那股血腥与绝望的气息。
楚天下马，一步步走向山谷深处。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过去的伤口上。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手持长剑，傲骨铮铮，用生命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楚大哥……”
一声微弱的呼唤，仿佛从风中传来。
楚天猛地回头，却只看到漫天飞雪。
他知道，那是幻觉。是这座山谷，用它的方式，提醒着他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
他走到当年雪无情站立的位置。地面上，一个模糊的剑痕印记，深深地刻在冻土之中，仿佛要将那场决战永远定格。
“对不起。”
楚天低声说道。这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他曾以为她是敌人，是幽冥教的爪牙，直到最后一刻，他才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那一丝挣扎和不甘。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剑痕上的积雪。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压抑的惨叫。
楚天的瞳孔骤缩。
他不是一个人。
他握紧焚天剑，悄无声息地向声音的来源潜行过去。
密林深处，一群身着黑色劲装、脸上带着幽冥教图腾的教徒，正围攻着十几名穿着简陋皮袄的雪国遗民。这些遗民手持简陋的武器，顽强地抵抗着，但人数和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让他们节节败退。
“哈哈哈，幽冥大人有令，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都要为伟大的计划献祭！”一名教徒狞笑着，手中的弯刀劈向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妇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锵！”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一道赤金色的剑光，如同一道闪电，精准地斩断了那名教徒的弯刀。
“谁？！”
所有教徒都惊骇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楚天缓缓走出树林，焚天剑斜指地面，眼神冰冷如万年玄冰。
“滚。”
一个字，却蕴含着千军万马的杀气。
“是……是楚天！那个杀了赵无极的楚天！”为首的教徒认出了他，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快……快撤退！”
“走！”
教徒们如蒙大赦，转身就想逃入密林。
“想走？”楚天冷哼一声，脚尖一点，身形如电，瞬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那教徒吓得魂飞魄散。
“我说过，滚。”楚天缓缓举起焚天剑，“或者，把命留下。”
无需多言。
剑光一闪。
不是斩杀，而是震慑。
一股沛然的剑气横扫而出，将所有教徒震得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筋骨尽断，再也爬不起来。
楚天没有补刀。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告诉你们背后的人，这片土地，不欢迎你们。”
教徒们连滚带爬，仓皇逃离。
密林中，传来一声不甘的咆哮，随即消失不见。
楚天收起剑，转身看向那些惊魂未定的雪国遗民。
为首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看到楚天，先是警惕，随即化为一丝激动和敬畏。
“是……是楚天大人。”老者挣扎着想要跪下，却被楚天扶住了。
“你们……为何会在这里？”楚天问道。
老者叹了口气，眼中含泪：“我们……我们是雪国的遗民。幽冥教虽然元气大伤，但还有残余势力潜伏在此。他们……他们还在奴役我们，要我们为他们寻找什么东西。”
“寻找什么？”
“不知道。”老者摇了摇头，“他们抓走了我们很多族人，只留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楚天大人，您能救救我们吗？”
救他们？
楚天看着这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人和孩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想起了雪无情，想起了她守护这片土地的执念。
或许，她当年的战斗，并非仅仅是为了某个使命。
“跟我来。”楚天沉声说道。
他带着这群遗民，回到了山谷外的一处山洞。这里地势隐蔽，易守难攻。
“暂时先躲在这里。”楚天说道，“我去去就回。”
他没有解释要去干什么。
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陷入险境。
他再次潜入密林，循着残留的幽冥教气息，一路追踪。
最终，他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被改造过的囚笼。里面，关押着十几名雪国遗民，包括几名孩童。
而在囚笼旁，两名幽冥教徒正在看守。
“……幽冥大人这次是要活的，听说是什么‘雪魄’体质，能用来炼药……”
“闭嘴！看好人就行！”
楚天悄然靠近，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没有拔剑。
对于这些杂鱼，他只需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
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两名教徒身后，一手一个，捂住他们的嘴，同时曲指成爪，精准地切断了他们的喉管。
悄无声息，干净利落。
他解开囚笼，将里面的遗民全部放了出来。
“跟我走。”
这一次，他主动带着他们，返回了之前的山洞。
当老者看到所有族人都被救出时，这个坚强的老人，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对着楚天深深一拜。
“楚天大人，您是我们的恩人！雪国……雪国永远不会忘记您！”
楚天扶起他，摇了摇头。
“我不是什么大人。”他看着这些劫后余生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满足感，“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
守护。
是的，就是守护。
不是为了力量，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经历他所经历的痛苦。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清晰地认识到，这才是他想要的道路。
……
山洞外，风雪依旧。
楚天坐在洞口，静静地看着漫天飞雪。
他救了这些人，也救赎了自己一部分。
忽然，他站起身，目光投向了山谷的更深处。
在那里，有一座被积雪覆盖的孤坟。
他走了过去。
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个用剑鞘插在地上，做成的简易标记。
他知道，这是谁的坟。
雪无情。
他蹲下身，轻轻拂去剑鞘上的积雪。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
是一块残破的银色甲片，和一封被防水油布包裹的信。
甲片，正是雪无情常穿的银甲上的一块。想来是她陨落后，尸身被野兽拖走，只留下了这残片。
而那封信……
楚天的心，猛地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展开信纸。
信上的字迹，清冷而有力，一如其人。
“楚天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死了。
不必为我悲伤。能死在与宿敌的决战中，是我的荣耀。
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只有仇恨和战斗。直到最后那一刻，我才明白，我错了。
我看到你为我挡下致命一击时，眼中的决绝。我看到你抱着我，呼唤我名字时的悲痛。
楚大哥，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受到了温暖，而非冰冷的刀锋。
我一直很孤独。守护雪国，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枷锁。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全部。
现在我知道了，我也会害怕，也会……贪恋生的温暖。
随信附上我的剑‘霜魂’。它跟随了我一生，斩妖除魔，也斩断了我所有的情感。现在，把它交给你。
若你见到我的族人，请代我守护他们。他们是无辜的，不应再受战火侵扰。
最后，原谅我的自私。我没能亲手保护你，只能用这种方式，为你尽最后一份力。
勿念。
雪无情。”
信不长，却字字诛心。
楚天握着信纸，手在微微颤抖。
他一直以为，雪无情是冷傲的，是孤独的战士。他从未想过，在那冰封的外表下，藏着这样一颗渴望温暖，却又不得不背负宿命的心。
她最后的那句“原谅我的自私”，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她不是在请求他的原谅，而是在告诉他，她理解了他的选择，并为此而释然。
“傻瓜……”
楚天低声呢喃，眼眶有些发热。
他将信和甲片小心翼翼地收好，拿起那柄名为“霜魂”的长剑。
剑很轻，也很冷。但当楚天握住它时，却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雪无情的执念，融入了自己的血脉。
他没有拔剑。
他只是将它背在身后。
这是她最后的嘱托。
守护她的族人。
楚天站起身，望向山洞里那些老弱妇孺，又看了看手中的“霜魂”剑。
他知道，他不能只把他们安置在一个山洞里。
幽冥教的威胁，依然存在。
他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根除。
他要为雪无情，也为这些无辜的生灵，彻底荡清这片土地上的阴影。
这是一个承诺。
一个，以守护之名许下的，新的承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