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如同淬了毒的利刃,刺破灰蒙蒙的天穹,斜斜地打在楚天身上。他孤身一人,伫立在陨神原的边缘。身后,是忘川谷那被钟乳石封锁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入口;身前,是无垠的、死寂的灰色平原,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与连绵起伏的、形如巨兽骸骨的黑色山脉融为一体。
空气干燥得仿佛能点燃,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与腐朽混合的气味。脚下的黄沙松软,每一步踩下,都会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旋即便被风沙迅速抹平,不留痕迹,如同他来时的路,已被彻底斩断。
叶孤舟和守谷人消失在了洞口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存在过。楚天明白,从他转身的那一刻起,这场孤独的旅途,便已拉开了序幕。
他握紧了手中的焚天剑。剑身冰冷,却能感受到一丝血脉相连的悸动,那是残碑印记在沉寂了一夜后,重新焕发出的微弱生机。他又看了看胸口的印记,它不再灼热,却像一块烙铁,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之上,时刻提醒着他背负的仇恨与宿命。
“东渊,太玄门……”楚天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一夜的思索,他没有找到任何破局的捷径。守谷人说得对,以他现在的状态,强行赶路无异于自杀。但他同样清楚,南域的族人还在火海之中,玄黄的屠刀随时可能落下,他不能等,也等不起。
这是一个死局。
唯一的生路,便是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楚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与不安。他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复杂的线索与阴谋,而是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体内的残碑血脉之上。他开始回忆守谷人那番话——“真正的强大,不是毁灭,而是守护。”
他想起了父母将“窥天镜”残片交给他时,眼中的决绝与期盼;想起了爷爷抚摸焚天剑时,那份沉重的传承;想起了楚家祠堂里,那句刻在石碑上的祖训——“守护九荒,而非窃据永生”。
一股暖流,缓缓在他冰冷的四肢百骸中流淌开来。这股暖流,不是灵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力量。它让他的伤势不再那么锥心刺骨,让他的精神不再那么疲惫不堪。
他睁开眼,眸中不再是茫然与愤怒,而是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辨认了一下方向,辨明那条通往东方的黄沙古道,迈开脚步,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每一步,都深陷黄沙,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但这沉重,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他不再是那个被仇恨驱使的莽夫,而是一个背负着守护之责的行者。
陨神原,成为了他的第一块试炼场。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前方传来,伴随着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楚天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只见不远处的沙丘之后,一只体型堪比巨狼的怪物,正缓缓从沙地里爬出。它通体覆盖着暗金色的甲壳,形如蝎子,但头部却长着一张酷似婴儿的脸,一双黑豆般的眼睛里,满是残忍与贪婪。数对节肢在沙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尾部一根闪烁着幽蓝毒光的螯刺,正缓缓抬起。
“噬魂沙蝎!”楚天认出了这种只在古籍中见过的凶物。它们并非实体生物,而是由陨神原上浓郁的怨气与煞气凝聚而成的魂兽,以吞噬生灵的魂魄和恐惧为生。
这只沙蝎的气息,竟堪比凝气后期的修士!
是守谷人所说的,陨神原上的危机吗?
噬魂沙蝎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朝楚天扑来!它的速度极快,带起一片黄色的沙浪,那只幽蓝的螯刺,直刺楚天心口!
好快的速度!
楚天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侧身急避,同时左手并指如剑,一抹赤金色的剑气自指尖迸发,精准地点在了蝎子头部那张婴儿脸的眉心。
“噗!”
剑气入体,如同泥牛入海。那沙蝎只是晃了晃脑袋,似乎毫无痛觉,尾部的螯刺已经近在咫尺!
好强的防御!
楚天心中一凛,来不及多想,残碑印记瞬间在胸口亮起!
嗡!
一股无形的吞噬之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那扑至近前的噬魂沙蝎,动作竟猛地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它那张婴儿脸上,竟流露出一丝迷茫与恐惧!
楚天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右手焚天剑顺势撩起!
“嗤啦!”
剑光如电,没有斩在甲壳之上,而是顺着它挥舞螯刺的动作,精准地划过了它相对脆弱的颈部关节!
“咔嚓!”
暗金色的甲壳应声碎裂,绿色的魂力如同脓血般喷涌而出。噬魂沙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化作一堆飞灰,只留下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微光的魂核,滚落到楚天脚边。
一击得手!
楚天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心有余悸。这只沙蝎虽强,但更让他心惊的,是自己竟在生死一线间,自然而然地动用了残碑血脉的吞噬之力。这股力量,既能看破对手的弱点,又能直接干扰对方的灵魂,堪称无解的杀招!
他捡起那枚魂核,魂核入手温润,蕴含着精纯的魂力。残碑印记微微一动,竟主动开始吸收这股魂力!
轰!
一股庞大的能量涌入体内,楚天只觉得经脉都在欢呼雀跃。他胸口的伤势,竟在这股能量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原来如此……”楚天恍然大悟。这残碑血脉,不仅是杀戮的工具,更是最佳的疗伤圣药!吞噬的生机与魂力,不仅能增强他的力量,更能修复他的损伤!
他握紧了焚天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条路,或许是条血路,但对他而言,却是最适合的路!
他继续上路,步伐变得愈发沉稳。沿途,他又遭遇了几波噬魂沙蝎和其他奇形怪状的魂兽,但每一次,他都能凭借着残碑血脉的预判与吞噬之力,化险为夷,甚至从中汲取力量。
他的气息,在不断的战斗与吞噬中,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着,甚至比受伤前,更强盛了几分!
傍晚时分。
楚天终于看到了一丝人烟的迹象。在一座干涸的河床旁,一座小小的驿站,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驿站是用黑色的岩石砌成,上面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仿佛随时都会被风沙掩埋。
驿站门口,挂着一面破旧的布幡,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大字——“望川驿”。
有救了!
楚天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他需要食物,需要清水,更需要一个地方稍作休整。
然而,当他走近驿站时,却发现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声。大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
楚天推门而入。
驿站内部不大,陈设简单。一个炭盆在角落里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套残缺的茶具。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桌边,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那人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材瘦削,面容枯槁,一道刀疤从左眉划到嘴角,让他整张脸都显得有些狰狞。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手里捧着一个茶杯,目光落在楚天身上,没有丝毫波澜。
“一个外来者。”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前辈。”楚天拱了拱手,警惕地问道,“请问此地可有食物与清水?”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楚天,特别是他胸口的位置,以及他腰间悬挂的焚天剑。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看穿。
“焚天剑……残碑印记……”他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他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
“楚天。”
“楚天……”那人咀嚼着这个名字,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果然是你。楚家的余孽,也是……新的‘破界者’。”
楚天心中一凛。他隐藏得很好,对方是如何一眼看穿的?
“阁下是?”
“一个路过的可怜人罢了。”那人摇了摇头,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茶,“我叫‘老刀’,曾经也是个修士,如今,只是一个在这陨神原上苟延残喘的孤魂野鬼。”
他指了指桌上的茶具:“茶是冷的,水是浑的,食物是没有的。要走,就快走。这陨神原,不欢迎你们这些身上带着‘味道’的人。”
他的话,意有所指。
楚天没有动。他知道,对方是在试探。
“前辈既然在此,想必也知晓此地的危险。”楚天沉声道,“晚辈只想寻个地方歇歇脚,恢复些许体力,绝无他意。”
老刀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嗯?”
“之前的那些年轻人,身上带着贪婪、傲慢,还有对长生的执念。他们一到这里,就会被这里的怨气吞噬,变成和那些怪物一样的东西。”老刀的目光移向窗外,声音飘忽,“但你……你身上没有那种味道。你身上,只有恨。纯粹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恨。”
他顿了顿,转过头,重新看向楚天,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子,仇恨会让你变得强大,但也会让你变得盲目。等你杀到东渊,杀到太玄门,你会发现,你所面对的,不是一个玄黄,而是千万个玄黄。你所要摧毁的,不是一个太玄门,而是整个九荒的根基。”
“到那时,你的仇恨,会变成你的枷锁,将你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楚天头顶浇下。他愣住了。
这番话,和守谷人何其相似!
“多谢前辈指点。”楚天拱手,态度诚恳了许多。
老刀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指点?我只是个将死之人,在说些临别赠言罢了。你走吧,沿着这条路一直向东,三天后,你会看到一座黑色的城池,那就是陨神原的咽喉——‘黑石镇’。到了那里,你就安全了。”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重新端起茶杯,仿佛楚天根本不存在。
楚天知道,对方已经不愿再多说。他深深地看了老刀一眼,转身走出了驿站。
当他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老刀沙哑的声音。
“楚天……如果你见到一个穿着月白长裙的女人,告诉她……老刀欠她一壶‘醉春风’……”
声音很轻,被风吹散,不知是说给楚天听,还是说给这死寂的天地听。
楚天没有回头,但他记住了这句话。月白长裙的女人……是月天姬吗?她和这个老刀,又是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但他没有时间去细想。他必须尽快赶到黑石镇。
夜幕,再次降临。
楚天找了一处背风的沙丘,盘膝而坐。他将那枚噬魂沙蝎的魂核捏碎,吸收了其中的魂力。修为,再次精进了几分。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老刀那双复杂的眼睛,和那番语重心长的话语。
“你所面对的,不是一个玄黄,而是千万个玄黄……”
是啊,他所要对抗的,不仅仅是长生殿,更是被长生欲望扭曲的整个九荒世界。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也更加孤独。
但他没有退路。
他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他握紧焚天剑,剑身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芒。
他站起身,迎着漫天风沙,继续向着东方,那座名为“黑石镇”的黑色城池,坚定地走去。
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将是一座比陨神原的魂兽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