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一如既往地沉寂,仿佛世外桃源,将外界的喧嚣与恐慌隔绝在外。只有淡淡的墨香和古籍特有的陈旧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时间在这里都似乎流淌得更加缓慢。
林风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大门的,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份伪造的、因腹痛而扭曲的痛苦表情,呼吸急促,额角挂着逼真的冷汗。他一踏入阁内,便立刻收敛了所有声息,仿佛一只受惊的狸猫,目光急速扫向那个熟悉的角落。
窗边的老旧躺椅上,玄云真人蜷缩在那里,邋遢的道袍裹着干瘦的身躯,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遮住了大半脸庞,胸脯随着悠长的呼吸微微起伏,发出轻微的鼾声。一切都与往常无异,仿佛天塌下来也无法惊扰他的清梦。
然而,林风的心却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他脚步踏入藏书阁门槛的瞬间,他分明看到,玄云真人那只搭在扶手上、沾着些许油污和墨渍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那不是无意识的抽搐,更像是一种……确认?
他知道了?他知道我要求?
林风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悸,不敢有丝毫表露。他捂着肚子,弯着腰,用那虚弱痛苦的声音,对着似乎仍在熟睡的玄云真人艰难开口:“弟子……弟子突感不适,恐污秽之地,想…想在此稍歇片刻……望师伯…恕罪……”
说完,他也不等回应——事实上也不可能得到回应——便如同再也支撑不住般,踉跄着走到离躺椅不远的一排高大书架后的阴影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入膝盖,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整个过程中,他全身的感知却提升到了极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牢牢锁定着窗外远处杂物殿的方向,以及……身前那位仿佛仍在沉睡的老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藏书阁内静得可怕,只有玄云真人规律的鼾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远处,似乎隐隐传来杂物殿方向的骚动,很轻微,但在他高度集中的神识捕捉下,却清晰可辨——档案库房被打开了,有翻动册页的声响,有执法弟子冷硬的询问声……
他的心紧紧揪着。
突然!
窗外,那队前往杂物殿的执法弟子身影再次出现。为首的执事面色依旧冷峻,手中似乎……并未拿着任何卷宗册页?他们一行人行色匆匆,并未停留,而是直接朝着主峰方向快速离去。
走了?空手而回?
林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道……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
身旁,那规律的鼾声忽然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随即,一声模糊不清的、仿佛梦呓般的嘟囔,从乱发下飘了出来:
“唉……人老啦……记性不好咯……前几天收拾破烂……好像不当心……打翻了茶水……浸霉了好几本陈年旧账……造孽哦……”
玄云真人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背对着林风的方向,咂了咂嘴,鼾声再次响起,仿佛刚才只是句无意识的梦话。
轰!
林风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开!
打翻了茶水?浸霉了陈年旧账?
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就在执法殿要去查杂物殿任务记录的关键时刻,偏偏就有几本“陈年旧账”被茶水浸霉了?而玄云真人早不梦呓晚不梦呓,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
这不是巧合!
这是庇护!是警告!也是点拨!
玄云真人不仅早就察觉了他的异常,甚至一直在暗中关注!并且,在他最危机的关头,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替他暂时抹去了最直接的物证!
那看似邋遢昏睡的姿态下,隐藏的是何等可怕的洞察力和手段!
巨大的震惊和后怕如同冰水浇头,让林风浑身发冷,却又从心底生出一丝绝处逢生的庆幸。
他不敢有丝毫表示,甚至不敢抬头,依旧将脸深埋在膝盖里,身体却因为真实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恰好完美契合了“腹痛”的症状。
他在那阴影里又“煎熬”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仿佛稍稍缓解,颤巍巍地站起身,对着那依旧沉睡的背影,极其虚弱地行了一礼:“多谢…师伯……弟子……弟子好些了,先行告退……”
说完,他脚步虚浮地、慢慢地挪出了藏书阁。
直到彻底远离藏书阁的范围,他才靠在一处无人的廊柱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背后的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玄云师伯……
他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称呼,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感激,有敬畏,更有一种被无形目光时刻注视着的悚然。
但无论如何,最直接的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执法殿失去了明确的调查方向,至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查到他头上。
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
接下来的数日,林风表现得更加低调顺从,甚至主动承接了几项又脏又累、无人愿去的清理任务,进一步巩固自己“老实无能”的形象。
宗门内的气氛依旧紧张。秘境中不时有零星的坏消息传出,又折损了几名弟子,救援队伍与南宫仇似乎发生了数次交锋,但都未能将其擒杀。那种无力感和恐惧感持续蔓延。
直到秘境开启后的第十五天。
清晨,一阵不同以往的骚动忽然从山门方向传来。
“回来了!有人回来了!”
“是秘境里的师兄!有人活着出来了!”
消息如同野火般烧遍了外门。
林风正在劈柴,闻声手一顿,立刻放下柴刀,跟着人流朝着山门广场跑去。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只见光芒闪烁间,十余个身影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传送阵中。个个带伤,衣衫褴褛,面色惨白,眼中充满了尚未散去的惊恐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他们是被救援队伍找到并提前送出来的幸存者。
人群立刻涌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询问着秘境内的状况,寻找着相熟之人。
林风挤在人群边缘,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幸存者的脸。
没有李铁。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失望逐渐蔓延之时,广场边缘传来一阵惊呼。两名执法弟子抬着一副担架,正快速朝着丹堂方向奔去。担架上的人浑身是血,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气息微弱,昏迷不醒。
但那魁梧的身形和侧脸轮廓……
是李铁!
他还活着!
林风瞳孔一缩,立刻挤开人群,跟了上去。
担架被直接抬入了外门丹堂的诊疗室。不少弟子围在外面,议论纷纷。
“是李铁!”
“伤得好重!”
“听说他们小队遭遇了南宫仇,他是被余波震飞,掉进一个毒水潭里才侥幸捡回一条命,但中毒已深,经脉受损严重,就算救回来,怕是……修为也难保了……”
众人的话语中充满了惋惜。
林风站在人群后,看着诊疗室紧闭的门,面无表情,袖中的手指却悄然攥紧。
许久,诊疗室的门打开,一位丹堂执事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地摇头:“毒性已侵入经脉肺腑,老夫已尽力稳住伤势,但能否恢复,能恢复几成,就看他的造化了。需长期服用‘清瘴化瘀丹’慢慢调理,但此丹价格不菲……”
众人闻言,叹息声更重。清瘴化瘀丹对于外门弟子而言,确实是难以承受的负担。
人群渐渐散去。
林风等到无人注意时,才低着头,快步走进诊疗室。
室内药气浓郁,李铁躺在病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泛着诡异的青黑,呼吸微弱,原本魁梧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脆弱。
林风走到床边,默默站了片刻。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最普通的粗瓷小瓶,里面是他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几枚用最寻常的解毒草混合灵谷粉搓成的药丸,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其中一枚的内部,却被他以秘法嵌入了一滴极度稀释、几乎感知不到、却蕴含着一丝纯粹生机本源的石髓灵液。
他轻轻将小瓶放在李铁枕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李师兄,路边采的解毒草,或许……有点用。好好休息。”
说完,他不敢多留,立刻转身离开,仿佛只是尽了一个室友微不足道的心意。
他刚走出丹堂没多久,迎面就见苏瑶在一名丹堂执事的陪同下,正朝着诊疗室走来,似乎前来查看重伤弟子的情况。
两人擦肩而过。
苏瑶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林风那平凡无奇的脸,并未停留。
然而,当她步入诊疗室,看到李铁枕边那个粗瓷小瓶时,秀眉却微微一蹙。
她纤指一招,小瓶落入手中。拔开塞子,倒出里面那几枚粗糙的药丸。只是最普通的解毒草,毫无出奇之处。
她目光落在其中一枚药丸上,指尖灵力微吐,将其轻轻捏碎。
一股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奇异生机波动,一闪而逝。
苏瑶的动作猛地顿住,明澈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这气息……虽然微弱到极致,且被巧妙地掩盖在草药之下……
但绝不会错!
是那种独特的“韵味”!
与“丹尘子”的丹药同源,却更加纯粹、更接近本源的生机韵味!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重伤杂役弟子的、看似普通的解毒丸里?!
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剑,射向林风刚刚离开的方向!
那个平平无奇的杂役弟子?!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