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贡,海鲜街。
街头那栋最气派的“西贡第一酒楼”,今天破天荒地挂上了“东主有喜,暂停营业”的牌子。但酒楼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压抑。
一楼的大厅里。
喧嚣的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香烟、汗水和酒精混合的浊气。麻将牌的碰撞声,粗鄙的叫骂声,酒杯的撞击声,汇成了一首属于江湖的、杂乱无章的交响乐。
这里,汇聚了全港岛,大大小小,众多字头的现任话事人。
东星的乌鸦,正将脚翘在桌子上,歪着头,用一种看谁都不顺眼的桀骜眼神,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他对面,和联胜的大d正满脸通红地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地跟人争论着什么,咋咋呼呼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另一张主桌上,洪兴的太子和陈耀则显得冷静许多。太子端坐着,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副标志性的墨镜;而陈耀,这位洪兴的白纸扇,则微眯着眼,审视着全场,像一个精明的猎手。
底下的小社团更是乱作一团。
号码帮的一个矮胖子正和毅字头的“胡须勇”吹嘘着什么。
“我跟你讲,勇哥!当年我亲眼看到东哥是怎么黑吃黑的!就那么几个人,几把枪,愣是把那倪家的货全给吞了!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胡须勇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那算什么?我跟你说,当年东哥还在我们毅字头的码头……咳,不提也罢!总之,能被东哥瞧得上,哪怕是黑你一次,那都是给你面子!懂不懂啊!”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仿佛被林耀东坑过,已经成了一种值得炫耀的资历。
这,就是如今港岛江湖的生态。
然而,当那扇厚重的红木门被无声推开时,这首狂乱的交响乐,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住了喉咙。
全场,死寂。
林耀东,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只跟着一个大头。没有前呼后拥,没有黑衣保镖,但当他出现的瞬间,整个酒楼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沉重而黏稠。
他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
乌鸦的脚,不知不觉地从桌子上放了下来。大d的叫嚷声,卡在了喉咙里。陈耀和太子,也坐直了身体。
林耀东走到主桌前,大头则像一尊铁塔,站在了他身后。
林耀东没有说话,只是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一场上流社会的晚宴。
可越是这样,在场的江湖大佬们就越是心惊肉跳。
终于,大头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各位兄弟!”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今天请大家来,只为一件事!”大头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沉重,“大时代的交替,就快到了!”
“大时代的交替”几个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大头继续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煽动性:
“港岛那些金毛鬼佬,临走前想玩一票大的!他们想把本地货币当成废纸!想把我们辛辛苦苦几十年,打生打死攒下来的家底,当成垃圾一样卷走!到时候,别说你们手里的场子、夜总会,我怕你们连自己的底裤都要被人扒了去!”
这番话粗俗直白,却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了每个人的心窝里。这是他们最恐惧,也最无力的事情。
“我们是烂仔,是古惑仔,没读过什么书!”大头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股悲壮,“但我们拜的是关二哥,讲的是义气!现在,有人要砸我们自己家的锅!是站着死,还是跪着生,各位自己选!”
他环视全场,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我不管你们平时怎么打,怎么杀!和联胜也好,东星也罢,谁的地盘大,谁的马子多,我不管!但从今天起,谁的枪口要是敢对准自己人,谁就是我们全港岛所有社团的……公敌!”
话音刚落,底下顿时议论纷纷。
“大头哥说得对啊!那些鬼佬信不过!”
“是啊,到时候真把本地货币搞崩了,我们收回来的钱不都成纸了?”
“可……这是跟鬼佬斗啊,我们行不行啊?”
看着底下乱糟糟的样子,一直沉默的林耀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一个清脆的声响,却让整个大厅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有钱,大家一起赚。”林耀东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魔力,“只要能保证港岛平稳度过这个特殊时期,事后,东耀集团旗下所有在建的工程,安保、建材、运输……这些蛋糕,我分给大家一起吃。”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那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是比任何口号都诱人的“画饼”。
林耀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变得冰冷。
“但是……谁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搞事……”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最桀骜不驯的乌鸦身上。
“我会第一个,亲手把他,连同他的字头,从港岛的地图上,彻底抹掉。”
乌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迎着林耀东那犀利的眼神,第一个挤出笑脸,大声说道:“东哥说的哪里话!你指哪,我乌鸦就打哪!保证绝无二话!”
他话音未落,大d猛地一拍桌子,“噌”地站了起来,唾沫横飞地吼道:
“我屌!我大d最烦的就是那些鬼佬在我们地盘上指手画脚!算我一个!谁他妈不跟,谁就是怂包软蛋!”
洪兴的陈耀与太子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断。陈耀站起身,平静却有力地说道:“东哥,洪兴,没问题。”
大势所趋!
有了三大社团的表态,其余那些小社团的话事人,哪里还敢有半点犹豫,纷纷起身附和。
一时间,群情激愤。
林耀东缓缓站起身,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环视全场。
“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人的嘈杂。
“以茶代酒!”
“从今天起,我们同气连枝,一致对外!共同进退!”
全场上百名横行港岛各区的黑道头目,在这一刻,竟齐刷刷地站起身,举起面前的酒杯、茶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响应。
“一致对外!”
“共同进退!”
一股混杂着草莽气息的、原始而滚烫的爱港热血,在这一刻,竟奇迹般地,在这间旧酒楼里,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