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的铁皮外壳被夜风灌得嗡嗡作响，陆沉舟贴在车窗上，看着后视镜里佐藤的身影被夜色吞噬，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手枪——枪身的冷硬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林晓燕坐在他身边，指尖捏着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是茶馆老板临行前塞给他们的新联络点地址：霞飞路76号，一家挂着“福记烟铺”招牌的杂货铺。
“陈浩的戒备会比之前严十倍。”林晓燕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过陆沉舟的耳畔，带着淡淡的草药味——那是她为他重新包扎伤口时沾上的，“他本就多疑，两次刺杀失败后，肯定会怀疑身边所有人。”
陆沉舟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自己缠着绷带的左肩。刚才跳上电车时，伤口被拉扯得剧痛，此刻血已经浸透了内层纱布，温热的触感顺着手臂往下淌。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臂藏在身后，指尖在口袋里摸到一枚小巧的金属片——那是从裁缝铺苏晚晴留下的缝纫机上拆下的零件，边缘锋利，此刻成了他临时的止血工具。“多疑，就是他的死穴。”陆沉舟的声音沙哑却坚定，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我们不用硬闯，要让他自己走进陷阱。”
电车在霞飞路站停下，两人混在下车的人群中，沿着人行道快步前行。夜色中的霞飞路依旧灯火通明，霓虹招牌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西装革履的洋人、穿旗袍的贵妇与衣衫褴褛的乞丐擦肩而过，构成一幅荒诞而真实的沪上夜景。陆沉舟拉了拉头上的礼帽，将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街角的报刊亭后、咖啡馆的玻璃窗内，都可能藏着佐藤的眼线。
“福记烟铺”藏在两条巷子的交汇处，门面狭小，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门口摆着几排烟盒和火柴，老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正趴在柜台上打盹。陆沉舟推门而入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老头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上下打量着两人：“要点什么？”
“来两包‘哈德门’，要上月的货。”陆沉舟报出暗号，指尖在柜台上轻轻敲了三下。
老头眼中的警惕褪去，起身掀开柜台后的布帘：“里面请。”
布帘后是一间狭小的密室，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张上海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处据点。“陆同志，林同志，我是老杨。”老头关上门，压低声音，“陈浩现在躲在静安寺路的洋房里，日军加派了一个小队的兵力守卫，连苍蝇都飞不进去。而且佐藤已经下了命令，封锁了租界内的所有交通要道，挨家挨户搜查你们的踪迹。”
陆沉舟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静安寺路的位置，指尖沿着洋房周围的街道缓缓划过：“他每天还去梅机关吗？”
“去，但路线改了，而且车队增加到五辆车，首尾都是护卫车，谁也不知道他在中间哪一辆。”老杨叹了口气，“更麻烦的是，陈浩现在疑神疑鬼，连自己的贴身护卫都不信任，每天换一批人，还会随机改变出发时间。”
林晓燕皱起眉头：“这样一来，我们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陆沉舟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纸上快速画着什么。他的笔尖顿在纸上，留下一个个墨点，如同蛛网的节点。“他多疑，就意味着他不会相信任何人，包括佐藤。”陆沉舟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我们可以制造矛盾，让他觉得佐藤要杀他灭口，逼他主动离开洋房，落入我们的圈套。”
“怎么制造矛盾？”林晓燕和老杨同时看向他。
“陈浩手里有地下党组织的成员名单，这是他最大的筹码。”陆沉舟的手指在纸上轻轻敲击，“佐藤一直想把名单据为己有，却又碍于陈浩还有利用价值，不敢硬抢。我们可以伪造一份佐藤和梅机关长官的密电，就说陈浩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计划在他下次去梅机关的路上‘清除’他，夺走名单。”
“可密电怎么送到陈浩手里？他现在对任何外来信息都不会相信。”林晓燕提出疑问。
陆沉舟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们不用直接送给他，要让他‘偶然’发现。陈浩曾经是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肯定在梅机关安插了自己的眼线。我们可以把伪造的密电放在那个眼线能轻易找到的地方，再故意让眼线知道，这份密电和陈浩有关。以陈浩的多疑，他一定会相信这是真的。”
老杨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可行！我知道陈浩在梅机关有个眼线，是个叫小田的翻译官，为人贪财，容易收买。”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准备。”陆沉舟立刻说道，“老杨，麻烦你找一份梅机关的密电格式，再弄一些日军的信纸和印章。林晓燕，你负责模仿佐藤的笔迹，伪造密电。我去联系小田，把密电‘送’到他手里。”
接下来的两天，三人分头行动。陆沉舟换上一身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伪装成梅机关的文职人员，通过老杨的关系，在一家酒馆见到了小田。小田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眼神贪婪，一见到陆沉舟递过来的金条，立刻眉开眼笑。
“陆先生，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田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金条藏进怀里。
“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带一份‘礼物’给陈先生。”陆沉舟将一个密封的信封递给小田，语气平淡，“这份东西对陈先生很重要，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她，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佐藤课长。”
小田接过信封，掂量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在金条的诱惑下，还是点了点头：“放心吧，陆先生，我一定办到。”
陆沉舟看着小田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知道，小田这种贪财之人，肯定会忍不住偷看信封里的内容，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果然，小田在回去的路上，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拆开了信封。里面是一份伪造的密电，上面写着：“陈浩已无利用价值，其手中名单应交由佐藤三郎保管。着佐藤于三日内清除陈浩，取回名单，不得有误。”落款是梅机关长官松井石根的印章。
小田吓得脸色惨白，他知道这份密电如果是真的，陈浩必死无疑。而他作为陈浩的眼线，一旦陈浩被杀，他也不会有好下场。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密电交给陈浩——他想赌一把，或许陈浩能躲过这一劫，而他也能因此得到更大的好处。
当陈浩看到这份密电时，果然如陆沉舟所料，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坐在沙发上，手指紧紧攥着密电，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一直都知道佐藤觊觎他手中的名单，却没想到佐藤竟然这么快就想杀他灭口。
“佐藤这个老狐狸！”陈浩咬牙切齿地骂道，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思考着对策。他知道，留在洋房里肯定不安全，佐藤随时可能动手。他必须尽快离开上海，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但他又不敢轻易离开，洋房周围有日军守卫，外面还有佐藤的人在四处搜查，想要安全离开上海，谈何容易。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贴身护卫进来报告：“陈先生，外面有个人求见，说有办法帮你离开上海。”
“什么人？”陈浩警惕地问道。
“他说他是‘夜隼’的人。”护卫回答道。
陈浩的瞳孔微微收缩，“夜隼”这个名字，他如雷贯耳。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和“夜隼”的人扯上关系。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个人——现在，他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来人名叫老陈，是陆沉舟安排的内线。老陈走进房间，看着陈浩，开门见山：“陈先生，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佐藤想要杀你灭口，夺走名单。我们可以帮你离开上海，不过，我们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陈浩问道。
“把名单交给我们。”老陈说道，“只要你把名单交出来，我们保证你的安全，送你去香港。”
陈浩皱起眉头，名单是他最后的筹码，他不想轻易交出去。但他也知道，没有名单，他对“夜隼”的人来说，毫无价值。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过，我要先看到你们的诚意，确保我能安全离开。”
“没问题。”老陈说道，“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船只，今晚十二点，在黄浦江码头汇合。到时候，你把名单交给我们，我们立刻送你上船。”
陈浩点了点头，心中充满了不安。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陷阱，但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当天晚上，陈浩换上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避开守卫，悄悄地离开了洋房。他按照老陈的指示，来到了黄浦江码头。码头一片漆黑，只有几盏路灯在夜色中摇曳，江面上停泊着几艘小船。
“陈先生，这边请。”老陈从一艘小船后面走了出来，对陈浩说道。
陈浩跟着老陈走上小船，船上除了船夫，还有两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正是陆沉舟和林晓燕。
“陈浩，我们又见面了。”陆沉舟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从黑暗中传来。
陈浩脸色一变，认出了陆沉舟的声音。他转身想要逃跑，却被林晓燕一把拦住。“陈先生，别急着走啊。”林晓燕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名单呢？”
陈浩知道自己上当了，他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准陆沉舟：“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为牺牲的战友报仇！”陆沉舟的声音陡然提高，“你这个叛徒，为了苟活，出卖组织，害死了多少同志？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休想！”陈浩怒吼一声，就要扣动扳机。
陆沉舟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子弹，同时掏出腰间的手枪，对准陈浩的肩膀射击。“砰”的一声，子弹打中了陈浩的肩膀，他惨叫一声，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
林晓燕趁机上前，一脚将陈浩踹倒在地，用手铐将他铐了起来。“陈浩，你还有什么话说？”林晓燕质问道。
陈浩趴在地上，脸上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插翅难飞了。“名单……名单在我身上。”他喘着粗气说道，“我可以把名单交给你们，只求你们给我一条活路。”
陆沉舟蹲下身，看着陈浩，眼中充满了鄙夷：“像你这样的叛徒，不配活着。”他从陈浩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地下党组织成员的名单。他翻开笔记本，确认无误后，将其收了起来。
就在这时，码头上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几道手电筒的光束朝着小船的方向照来。“不好，是佐藤的人！”老陈大喊道。
陆沉舟脸色一变，立刻对船夫说道：“快开船！”
船夫立刻撑起船桨，小船朝着江中心驶去。佐藤带着特务们赶到码头，看着远去的小船，怒吼道：“开枪！给我打！”
子弹像雨点一样朝着小船射来，陆沉舟和林晓燕趴在船上，不断朝着岸上射击，掩护小船撤退。小船在江面上颠簸着，子弹打在船板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陆沉舟，你跑不掉了！”佐藤站在码头上，朝着小船大喊道，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陆沉舟没有理会他，只是专注地射击着。他知道，只要摆脱了佐藤的追击，他们就安全了。小船在江面上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摆脱了敌人的追击，来到了江对岸的一处芦苇荡。
三人下了船，钻进芦苇荡，朝着根据地的方向跑去。陈浩被林晓燕押着，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脸上充满了绝望。
“陆同志，名单到手了！”林晓燕兴奋地说道。
陆沉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这次行动，他们不仅成功刺杀了陈浩这个叛徒，还夺回了名单，为地下党组织消除了一大隐患。
但他知道，战斗还没有结束。佐藤还在上海等着他，日军的侵略还在继续。他握紧手中的枪，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他一定会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把所有侵略者都赶出中国，还祖国和人民一个安宁的家园。
芦苇荡的风带着江水的湿气，刮在脸上有些发凉。陆沉舟回头望了一眼上海的方向，心中暗暗发誓：佐藤，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