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百花胡同37号。
青灰色的砖墙围拢着熟悉的院落,几株老石榴树探出墙头,枝头沉甸甸地坠着红果,在午后的暖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推开沉重的朱漆大门,时光仿佛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
叶守礼老爷子正坐在廊下的藤椅上,眯着眼听收音机里的京戏,手边的小几上摆着紫砂壶,袅袅茶香混着院中草木的气息,沁人心脾。
小婉姑娘挽着袖子,在花圃里侍弄着几盆晚开的菊花,见到众人归来,脸上立刻绽开温婉的笑容,放下水壶小步急走迎上来。
“张先生!杨帆!阿米娅!爱丽莎!你们可算回来啦!”小婉的声音带着纯粹的喜悦。
她亲昵地摸了摸爱丽莎的小脑袋,“路上累不累?房间都打扫干净了,厨房里温着银耳羹呢!”
“小婉姐姐!”爱丽莎脆生生地叫着,旅途的疲惫被回家的兴奋冲散,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熟悉又亲切的院子,挣脱阿米娅的手,跑去看叶老爷子新养的画眉鸟。
“叶爷爷,偶回来了。”
她的中文还带着点口齿不清。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叶老爷子笑容慈祥,揉了揉爱丽莎柔软的金发,目光在张一清和杨帆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进屋歇着吧。”
阿米娅向叶老爷子和小婉点头致意,眉宇间带着卸下重负后的柔和。
杨帆则夸张地伸了个懒腰,骨头噼啪作响:“哎呀我的妈,总算回来了!感觉骨头缝里都还带着北极的寒气!婉姐,有吃的没?还是你做的饭菜香!”
“有有有!这就去端!”小婉笑着应声,脚步轻快地朝厨房走去。
张一清环顾着这承载着烟火气的四合院,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冰海的腥风、怪物的嘶吼、克劳斯临死的控诉、萨托斯被撕碎的惨烈、以及那枚幽蓝致命的“海拉之泪”……如同褪色的噩梦,被这院中的暖阳和茶香悄然驱散。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按下了慢放键。
杨帆彻底陷入了“顶流偶像”的甜蜜烦恼。经纪人一天十几个电话轰炸,积压的通告、新歌排练、mV拍摄、粉丝见面会……排得密不透风。
他哀嚎着被助理塞进保姆车时,还不忘扒着车窗对张一清喊:“兄弟!等我忙完这阵,必须好好宰你一顿!还有,帮我看好我的游戏机!别让爱丽莎给我玩坏了!”
话还没说完,车子已绝尘而去。
阿米娅的生活则规律而充实。她恢复了中文课程,每天清晨在院子里轻声朗读。
更多的时间,她放在了爱丽莎身上。小女孩即将在燕京一所优质的国际小学开始新生活,这是全新的挑战,也是崭新的希望。
阿米娅耐心地辅导她适应拼音和简单的汉字,陪她挑选书包和文具。
爱丽莎兴奋又期待,小脸上总是洋溢着对新朋友和新知识的憧憬。
每当夜幕降临,阿米娅会抱着爱丽莎坐在廊下,指着天上的星星,用轻柔的声音讲述着与北极截然不同的、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故事。
看着阿米娅和爱丽莎日渐回归这平凡却珍贵的日常,张一清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终于化作了踏实的暖意。
只是,目光扫过院中那间属于叶蓁蓁的空屋时,一丝淡淡的怅惘还是悄然滑过心间——那个活力四射、等待了一个暑假的小姑娘,终究没能等到他们归家,便已返回沪上继续她的学业了。
这份平静也让张一清想起了,另一份被他搁置许久的责任——鉴真阁。
他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实在有些过分了。从法国巴黎到瓦拉纳西,再到加勒比海,最后转战北极冰原,惊心动魄的旅程,几乎耗尽了整个暑假。
鉴真阁的大小事务,全压在了李思远、王富贵、赵小刀和楚嫣然几个伙伴肩上。想到他们既要兼顾学业,又要打理店铺,张一清心里涌起浓浓的歉意。
这天下午,趁着空闲,张一清拿出手机,点开了“鉴真阁”的微信群。
张一清:[各位老板,小的回来了!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
张一清:[为了表达小弟的愧疚之情和滔滔敬仰,今晚小弟做东,四季民福烤鸭店,包厢已订好,务必赏光!]
饭店位置发送群里。
张一清:[@所有人]
消息刚发出去,群里立刻炸了锅。
赵小刀:[(吃惊表情)失踪人口回归!清哥!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被北极熊拐去当压寨夫人了!]
王富贵:[老板!你终于想起大明湖畔的鉴真阁了吗?老张!你丫可算良心发现了!知道我们几个,替你扛大梁有多辛苦吗?今晚必须点最贵的!]
楚嫣然:[(微笑表情)欢迎回来,张一清。正好,新收了几件小玩意儿,想让你掌掌眼。]
李思远:[嗯,回来就好。账目和近期经营情况,正好跟你汇报一下。]
看着屏幕上瞬间刷屏的调侃和欢迎,张一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些伙伴,从未真正责备过他的缺席,这份情谊,弥足珍贵。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四季民福烤鸭店内人声鼎沸,烤鸭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张一清推开包厢门时,里面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哟!我们的大冒险家驾到!”王富贵第一个嚷嚷起来,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促狭的笑,“快让我看看,有没有被北极的寒风刮掉几斤肉?”
“老张!”赵小刀跳起来,依旧是那副元气满满的样子,围着张一清转了一圈,“好像……没啥变化?不对,眼神更沧桑了!有故事!”
楚嫣然安静地坐在一旁,眉眼弯弯,带着大家闺秀的温婉笑意,轻轻点头:“张一清。”
李思远则推了推眼镜,稳重地点点头:“来了。坐吧。”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张一清笑着拱手告罪,在空位坐下,“这段时间,真是辛苦各位了。鉴真阁全靠你们撑着。”
“知道就好!”王富贵立刻开始“诉苦”,掰着手指头,“你是不知道啊!暑假人流量大,思远收的那批高古瓷,差点被个棒槌当仿品捡漏了!小刀天天跑潘家园、报国寺,腿都细了一圈!嫣然妹子坐镇店里,应付那些难缠的老客户嘴皮子都磨薄了!我呢,既要管账,还得防着思远这个‘败家子’看啥都想收!压力山大啊!”
李思远面无表情地反驳:“那件钧窑天青釉小洗,捡漏价拿下,转手就赚了五倍。这叫战略眼光。”
楚嫣然抿嘴轻笑:“富贵夸张了,客户们都挺好相处的。”
赵小刀拍着胸脯:“老张放心!有我在,店里的安全绝对有保障!对了,我们的网上平台现在也越来越不错了,成交了好几单呢!”
看着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带着“控诉”,但字里行间都是对店铺的用心和对他的接纳,张一清心中那点歉意被浓浓的暖意取代。
他拿起桌上的菊花茶壶,给每个人都斟满。
“是我的错,我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实在不像话。这杯茶,先敬各位老板的辛苦!”
张一清举起茶杯,郑重道,“鉴真阁能有今天,全靠大家。以后,我保证尽量少当甩手掌柜!”
“这还差不多!”王富贵满意地端起茶杯。
“清哥,我们开玩笑的啦!”赵小刀笑嘻嘻地说。
李思远和楚嫣然也含笑举杯。
几杯清茶下肚,气氛更加热络。
烤鸭上桌,片鸭师傅精湛的刀工引来一阵赞叹。
薄脆的鸭皮蘸着白糖,肥嫩的鸭肉裹着荷叶饼,配上葱丝、黄瓜条和甜面酱,一口下去,满嘴留香,是地地道道的燕京烟火气,瞬间将北极的冰寒驱散得无影无踪。
席间,李思远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暑假期间的经营情况:
营业额稳中有升,收了几件不错的开门货,处理了几件之前积压的“鸡肋”,资金流健康。
楚嫣然则提到新收了一套清中期的粉彩仕女图鼻烟壶,小巧精致,画工不俗,很有市场。
赵小刀兴奋地分享着他最近在旧书摊“淘宝”的趣闻,扬言发现了一本疑似夹带了古籍残页的旧账本。
王富贵则重点吐槽了隔壁新开那家“宝缘斋”的不地道竞争手段,不过语气里充满了“鉴真阁不怕他”的自信。
张一清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询问细节。
他真切地感受到,鉴真阁不仅是他寄托兴趣的地方,更是凝聚了这群伙伴心血和情谊的家园。
这份在古玩行当里沉浮、互相扶持的情谊,与他在惊涛骇浪中结下的战友情同样珍贵。
“对了,一清,”楚嫣然放下筷子,用餐巾优雅地拭了拭嘴角,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用软布仔细包裹的小包。
“前几天收的,觉得有点意思,你看看。”她小心地打开软布,露出几块深青色、带着不规则开片的碎瓷片。
张一清接过,入手温润。瓷片胎质细腻坚实,釉色深沉如雨过天青,开片自然流畅,如同冰裂。断口处露胎处可见“紫口”特征。他拿起其中一片较大的,对着灯光仔细查看釉面下的气泡和流淌感。
“钧窑?”张一清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而且是窑变效果非常漂亮的月白釉泛天青……可惜碎了。看这厚度和弧度,像是……碗或者洗的底部残片?”
楚嫣然点头:“眼力不错。卖家说是祖上老宅翻修时从地基里挖出来的,一袋子碎瓷片,就这几片看着最对。我看着釉色和开片有宋钧的味道,就收了。你觉得有修复或者研究的价值吗?”
“非常有!”张一清肯定地说。
“典型的宋代钧窑特征。虽然碎了,但釉色、胎骨都是开门的东西。这种窑变自然的月白天青,现在仿品很难做到这么醇厚。好好清理一下,找个靠谱的老师傅看看能不能拼出点器型来,就算不成器,作为标本也极有价值。嫣然,你这漏捡得漂亮!”他由衷地赞道。
楚嫣然得到肯定,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看看,看看!”王富贵立刻来了精神,“老张你一回来,连碎瓷片都成宝贝了!嫣然妹子,下次有这种好事带上我啊!”
“得了吧富贵儿,你眼里只有黄白之物!”赵小刀立刻拆台,引来一阵哄笑。
一顿饭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持续到夜深。
烤鸭的香气、伙伴的笑语、关于古玩的探讨、对未来的计划……交织成一幅温暖而踏实的画卷。
张一清看着眼前这些鲜活的面孔,心中充满了感激。
无论他在外面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总有一处地方,有一群人,用最平凡的烟火气,等着他归来。
酒足饭饱,大家意犹未尽地走出饭店。夜风拂面,带来一丝清爽。
“新学期开始了,各位老板,咱们鉴真阁,继续红红火火!”张一清笑着对伙伴们说道。
“必须的!”王富贵拍着肚子。
“加油!”赵小刀挥着拳头。
李思远推了推眼镜:“嗯,稳步发展。”
楚嫣然微笑颔首。
告别伙伴,张一清独自走在回百花胡同的路上。月光如水,洒在古老的胡同里,青石板路泛着清辉。
他手里还拎着打包的豌豆黄和艾窝窝。
推开37号的院门,里面一片静谧。叶老爷子房里的灯已熄了。阿米娅房间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她低头看书的剪影。
张一清站在院中,深深吸了口带着一丝凉意和淡淡花香的空气。喧嚣褪去,只余下满院的安宁。
回来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