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维多利亚港，如同一幅流动的璀璨画卷。
两岸摩天楼宇的霓虹争相辉映，倒映在深蓝如墨的海水中，被穿梭的渡轮犁开道道碎金。
太平山顶的点点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与天幕遥相呼应。
半岛酒店顶层的露天餐厅，名为Felix，以其270度无死角的维港景观和私密性着称。
角落一处半环形丝绒沙发卡座，巧妙地利用绿植和水晶帘幕，隔出相对独立的空间。
张一清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
他换了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休闲西装，褪去了连日奔波的疲惫与肃杀，却依旧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沉稳。
他没有点酒，只要了一杯清水，目光落在窗外那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抱歉，久等了吗？”
清媚熟悉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因快步走来而微促的气息。
张一清闻声回头。
谷曼施站在柔和的灯光下。
她显然刚从某个正式场合脱身。一身略显拘谨的米白色香奈儿套装，栗棕色的长发没有像往日那样一丝不苟地挽起，而是松散地垂落在一侧肩头，几缕发丝慵懒地拂过光洁的锁骨。
耳垂上缀着两粒小巧圆润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她今天脸上化了淡妆，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眼底的疲惫，红唇微抿，金丝眼镜后那双明亮的眼眸在看向张一清时，瞬间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如同寒夜冰湖投入石子，碎开了点点星光。
“刚到。”张一清站起身，露出一抹真挚的微笑，为她绅士的拉开椅子，“伦敦一别，辛苦了。”
“职责所在。”谷曼施优雅落座，将手中一个精致的手包放在一旁，目光扫过张一清面前的清水，唇角微扬。
“还是只喝水？这里的mojito很有名。”
“不了，保持清醒。”张一清摇头，招手示意侍者，为她点了一杯招牌的“维港日落”。
他看着她，一段日子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些许，下颌的线条更加清晰，但那股精明干练的气质中，又多了几分经历过大风浪后的从容，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光。
“周小姐那边？”
“灯送到后，李师即刻开坛作法。”
谷曼施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劫后余生的郑重。
“过程惊心动魄，凶险万分。但……幸不辱命！乐怡小姐体内的邪煞已拔除！虽然元气大伤，需要长期静养，但总算是渡过死劫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是放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
“太好了！”张一清眼中爆发出由衷的喜悦，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
这是他们此行付出巨大代价后，最渴望听到的消息。
“索菲亚公主殿下呢？”
谷曼施接过侍者送来的、颜色如同晚霞般绚烂的鸡尾酒，轻轻晃了晃杯中的薄荷叶，目光转向张一清，带着关切。
“安置妥当了吗？那位小公主……很依赖你。”
她的话语很自然，但“依赖”二字，却让张一清心头莫名一跳。
“嗯，在宋先生的别墅，很安全。化名‘苏菲’。”
张一清简单回答，下意识避开了谷曼施探究的目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仿佛要压下什么。
“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像个普通孩子。”
“王室的金丝雀，终于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谷曼施的声音带着一丝温柔的调侃，“你倒是挺会照顾孩子的。”
“勉强应付。”张一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沉默了片刻，张一清的声音转为低沉：“史密斯的事……”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两人之间漾开沉重的涟漪。
维港璀璨的夜景似乎也黯淡了一瞬。
谷曼施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
“周董……亲自处理了抚恤，以最高规格。史密斯的家人……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和尊重。”
她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清晰地映着张一清沉痛的脸。
“他的牺牲……我们都不会忘。他守护的，不仅仅是灯，更是信念。”
“是。”张一清重重点头，目光越过谷曼施，投向窗外那片永恒流动的光海，仿佛能看到那位冰蓝眼眸的战士——最后决绝的背影。
悲伤沉重，却也更加坚定了脚下的路。
侍者适时送上精致的餐点，暂时打破了这份沉重的静默。
两人安静地用餐，刀叉碰撞的细微声响，在流淌的爵士乐中几乎被淹没。
两人就这样无声的享用着眼前的美食，心照不宣地不去打破这份难得的宁静和陪伴。
然而，总有些东西在无声流淌。
“张一清。”谷曼施抬起头，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认真起来。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等乐怡小姐和索菲亚公主痊愈后。”
张一清沉默了片刻：“回内地吧。而且……”
他顿了顿，“经历了这么多，我需要一些时间沉淀。”
“嗯。”谷曼施轻轻应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声音似是有些失落。
“周董和宋先生都很器重你，你……不考虑一下，留在港岛吗？”
“我……终究是不属于这里。”张一清叹息了声。
谷曼施身子轻轻一晃，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的边沿，不再说话。
维港的游轮拉响悠长的汽笛，一场绚丽的烟花秀，毫无预兆地在海港上空绽放！
璀璨夺目的光芒瞬间点亮了夜空，也映亮了卡座内两人的脸庞。
“哇！”谷曼施被这突如其来的美景吸引，暂时忘记了所有沉重，像个孩子般惊喜地转头望向窗外。
绚烂的光影在她眼中跳跃，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芒，红唇因惊叹而微张，那份属于她这个年纪女子的纯粹生动，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绽放。
张一清的目光却从窗外的烟花，悄然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烟花的光芒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流转，勾勒出优美的轮廓，那微张的唇瓣在变幻的光影下，显得格外柔软。
一瞬间，伦敦安全屋窗边递来的那杯温热参茶、包扎伤口时指尖无意的触碰、地下魔窟苏醒见到的大花脸、舷梯下隔着雨幕最后的目光交汇……无数细碎的画面纷至沓来。
谷曼施似乎感觉到了他长久的注视，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
四目相对。
窗外的烟花在盛放到极致后，发出巨大的轰鸣，随即化作漫天流萤，簌簌坠向深蓝的海面。
短暂的喧嚣后，是更深沉的宁静。
餐厅柔和的灯光重新成为主调，流淌的爵士乐如同情人低语。
张一清在那双映着灯火、带着一丝懵懂询问的明亮眼眸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喉头有些发干，想说什么，但所有的话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
“没什么。烟花……很漂亮。”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谷曼施微微一怔。
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不同于以往的情绪，那情绪让她心尖莫名一颤，如同被羽毛轻轻扫过。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脸颊悄然升起的微热。
她低头，用银叉拨弄着盘中剩余的点心，小巧的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是啊……很漂亮。”她轻声应和，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维港的灯火在窗外无声流淌，爵士乐温柔缱绻。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残留的香气、她身上清冽的柑橘与茉莉混合的淡香，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一层薄纱，将两人轻柔地包裹其中。
有些话无需出口，有些心意已在目光流转间悄然传递。
最终，是谷曼施率先打破了这份旖旎。
她看了一眼腕上精致的百达翡丽，恢复了平日的干练。
“时间不早了，明天上午还要和周董、宋泽基先生开协调会，确定索菲亚公主殿下，正式接受治疗的流程和安保方案。”
她站起身，拿起手包。
张一清也立刻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谷曼施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那是属于“周董助理”的面具重新戴上。
“司机在楼下。你也早点回去，‘苏菲’还在等你。”
她特意用了索菲亚的化名，提醒着他此刻肩负的另一份责任。
张一清脚步一顿，点了点头：“好。路上小心。”
谷曼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包含了感谢、理解、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以及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厘清的牵挂。
她转身，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身影很快消失在餐厅通往电梯间的转角。
张一清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
窗外的维港依旧璀璨，烟火散尽后的夜空，显得更加深邃。
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清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眼神逐渐恢复了沉静。
维港的夜风，带着海洋的气息，温柔地穿过露台，似在轻声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