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兹良喉头哽咽,眼里的血丝更浓了。他清楚的知道,秦加月这话里的分量。
因为临行前,曾向大将军保证。不管生死如何?定然要带少将军回家。
当时的誓言,还犹在耳边。甚至还说过:“生要同袍,死要同椁!”
马兹良,攥着长矛的手松了松。
终究还是重重,捶了一下王泽的肩:“北门凶险,你带足好手,我在城外等候接应。
寅时过了还没见人,我就带兵冲进去,与兄弟们生死相随!”
“肉麻……”
王泽点点头,转身时战袍卷起尘土。
张勇带着十几人,穿破风雪回来。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大堆染血的叛军衣甲,甲胄缝隙里还嵌着碎骨与冰渣。
“将军,这些衣甲弟兄们试过了。穿着合身,应该能混过去。”
他声音干涩发哑,手里还攥着一块,从叛军尸体上扯下的腰牌。
腰牌上刻着:“后营哨卒。”
沈砚秋也回来了,靴底沾满血污:“北门换岗是丑时一刻,守卫多是新附的杂兵。这些乌合之众,喝酒赌钱的占了一半。
我在护城河外,找到多个排水口。几乎都可以,容纳一人匍匐进出。
特别是北门出口,距离少将军战死的城楼不远。”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炭笔勾勒的草图。上面用红点标出了,城楼附近的尸堆位置。
纪宁也同时回来,身后跟着个瘸腿的小兵。他是一个死里逃生,刚从北门逃出来的白杆兵。
回头看了一眼,纪宁才说道:“据说少将军最后,是从箭楼跳下去的。但是由于尸体太多,叛军到晚上才找到他。
此刻正悬挂于,北门城楼示众!”
抬头看了一眼,统领与副统领的反应。继续指着图上的西角楼:
“陈副将他们的遗体,大概在十字街的军械库附近。刘三亲眼看见叛军,往那里拖过白杆兵的甲胄。”
王泽将战刀插向地面,刀尖抵着图上的北门:“张勇带三十人走东门,从城隍庙翻进去,直奔军械库。
纪宁带二十人走西门,去西市尸堆找遗体。
沈砚秋带二十人走南门,重点搜巡抚衙门附近。陈副将他们,最后退到了那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剩下二十多人:“你们跟我走北门,先摸进箭楼,再去西角楼尸堆。”
正说着,周明远抱着个药箱过来。里面有一些,金疮药和火折子:“将军,这是最后的药品了。只有这么多,兄弟们带上吧。”
“嗯”
王泽点点头,示意他给大家分发下去。
周明远拿起药品,一个一个递过去:“叛军的伤兵营,应该在东门内。万一受伤被发现,往那边闯或许能混一时。”
大家都没说话,只是郑重的点点头。现场的气氛有些压抑,每个人的神经都已经绷紧。
王泽已经换好敌军铠甲,目光环视一眼身边的人:“兄弟们,此去九死一生。大家各自珍重,出发!”
“将军,保重。”
沈砚秋最先出发,直奔襄阳南门。
二十几人就像是,二十几道幽灵。一头扎进黑暗之中,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将军,保重。”
接下来就是张勇,带队朝着东门而去。
“将军,保重。”
纪宁他们也走了,融入进黑暗走向未知。
王泽点点头,目送三队人离开。随后转头朝马兹良点点头,也带着人朝北门而去。
襄阳城外的旷野,早已被战火啃噬得不成模样。
冲天的火光,勉强穿透弥漫的硝烟。却照不亮这片,被死亡浸透的土地。
目之所及,泥土都被染成黑红。一脚踩下去,能陷进半尺深的血泥。拔脚时都带着,粘稠的拉扯感。
腥臭气息,顺着靴底往上钻。混着尸身腐烂的酸馊味,在夜风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瘴气。
若不是天气寒冷,恐怕早就引发瘟疫了!
数不清的尸体,层层叠叠堆着。有穿白杆兵铠甲的,也有叛军的皮甲。
更多的却是,布衣百姓的尸身。
它们横竖交错,姿态扭曲。有的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还有人的手指,已经深深抠进泥土里。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残枪断戟。看不清番号的战旗上,插着一具半腐烂的尸体。
还有的尸体,被马蹄踏碎了头颅。脑浆混着泥土,凝成褐色的泥块。
“呱呱呱……嘎嘎……”
最密的地方像座小山,乌鸦群压在尸堆上,黑压压一大片。喙爪翻动着腐肉,发出嘎嘎的哀鸣。
那声音尖锐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耳膜生疼。
偶尔有野狗夹着尾巴,从尸堆后窜出来,嘴里叼着半截断臂。见了人影也不躲闪,只是咧开染血的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天上空空荡荡的,连只麻雀都看不见。寻常飞鸟早已,被这冲天的血腥和尸臭吓破了胆。绕着城池远远盘旋,绝不肯落下半分。
护城河的水早已不是清的,红得发暗恶臭难闻。水面浮着层层叠叠的尸体,堵塞了河道,不过现在都已经结成了冰。
浮冰下面有血水流淌,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冤魂,在水底呜咽哭泣!
靠近城墙的地方,断箭、折戟、碎掉的头盔和被劈开的盾牌,堆得像座废墟。有的矛尖还挑着破烂的衣甲,在风里晃晃悠悠。
王泽蹲下身,手指抚过一具白杆兵的尸体。甲胄上的枪眼被冻住,胸口的兵符被人挖走了,只留下个血洞。
他认得这铠甲的样式,是去年大将军亲自监造的新甲。而如今却成了,秦家子弟兵的裹尸布。
“将军,风往城里吹,再耽搁下去,尸气怕要熏得人睁不开眼。”
董瑞捂着口鼻,声音有些发闷。他身后的其它人,也都皱着眉头。
还有人忍不住,弯下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里早就空了,只剩酸水在翻腾。
王泽站起身,战刀在手里转了半圈。刀尖指向那片,尸山血海尽头的襄阳城门。
城门洞黑黢黢的,像巨兽张开的大嘴。正吞吐着城里飘来的焦糊味,以及他们这些即将进城的人。
“走”
他声音沙哑,刻意压低音量:“让弟兄们把口鼻捂住,小心一些。”
十几个亲卫默默点头,用布巾蘸了水捂住嘴,跟着王泽往城门挪动。脚下的血泥咕叽作响,像是在替这片土地哭诉。
头顶的乌鸦还在盘旋,仿佛在催促他们快一点,走进那座同样浸满死亡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