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戏台,如同巨兽腐朽的颅骨,矗立在死寂的山腹空洞中。上方密密麻麻悬挂的千具皮影戏偶,脖颈上那统一的黑色绳圈,构成了一幅无声却惊心动魄的集体受刑图。阴风穿过,偶人微晃,发出细碎如骨节摩擦的“嘎吱”声,更添几分鬼气森森。
织云与谢知音立于台下,心神紧绷,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动。那引他们来此的暗红影蛇已然消失,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烈的怨念与束缚感,却愈发沉重。
突然,毫无征兆地——
“唰啦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绳索急速摩擦收紧的声音,猛地从戏台后方传来!
只见那上千具悬挂戏偶脖颈上的黑色绳圈,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同时扯动,猛地向内狠狠收紧!
绳圈图收紧!
脆弱的皮影脖颈,如何能承受这般巨力?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密集的、如同枯枝断裂的脆响,如同爆豆般响起!
上千颗雕刻精细、色彩黯淡的皮影偶头,竟在同一时间,被那收紧的绳圈硬生生勒断,齐刷刷地脱离了偶身,翻滚着坠落下来!
偶头滚落!
无数颗偶头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头颅之雨,噼里啪啦地砸在戏台木板和下方的尘土之中。
然而,这骇人的景象并未结束。
那些滚落的石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在地面上急速滚动、碰撞、调整着位置。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和精准,彼此嵌合、拼凑!
眨眼之间,就在戏台前方的空地上,由这上千颗皮影偶头,严丝合缝地拼合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笔画狰狞、散发着冲天怨气的大字——
“叛”!
拼出“叛”字!
此“叛”字,高达丈余,以千颗断头拼成,每一颗偶头那空洞的眼窝和扭曲的面容,都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背叛带来的无尽痛苦与死亡!一股庞大、凝聚、几乎化为实质的谴责与怨恨之力,如同火山喷发般从这“叛”字之上轰然爆发,冲击着织云和谢知音的心神!
这不仅仅是北境死难者的怨念,似乎还融入了所有因背叛而牺牲的非遗传承者的不屈英魂!
谢知音脸色煞白,看着那个由无数“死者”拼出的“叛”字,仿佛看到了顾七那双充满怨恨与最终释然的眼睛,喉咙如同被扼住,难以呼吸。
就在这时,安顿好吴老苗和传薪之子的崔九娘,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也循着踪迹赶到了这山腹空洞。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由千颗偶头拼成的、散发着滔天怨气的“叛”字,以及脸色难看的织云和谢知音。
没有任何犹豫,崔九娘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不顾自身伤势,再次盘膝坐下,取出那粗陶小炉。她没有更多的本命茶源可以燃烧,便直接引动此地弥漫的、精纯的怨念与死寂之气,混合着自身残存的茶道意志,投入炉中心火!
这是在刀尖上跳舞!以毒攻毒!
炉火瞬间转化为一种暗沉、沸腾、蕴含着极致毁灭与净化矛盾的诡异“茶汤”!这已不是断肠茶,而是近乎绝魂茶!
崔九娘煮断肠茶泼字!
她双手捧起那滚烫的、翻涌着不祥光芒的陶炉,对着地上那个巨大的“叛”字,将炉中沸腾的“茶汤”,猛地泼洒而出!
“嗤——!!!!!”
暗沉的茶汤与由怨念凝聚的“叛”字悍然接触!
没有爆炸,只有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两种极致负面能量相互吞噬、湮灭的异响!那“叛”字之上,千颗偶头同时发出了无声的尖啸,黑红色的怨气与暗沉茶光激烈交锋,彼此侵蚀!
然而,崔九娘这兵行险招,竟真的起到了效果!
在那极致能量的冲突点,“叛”字最中心的位置,怨气与茶毒相互抵消、湮灭,竟硬生生融出了一个边缘不断扭曲、散发着空间波动的漆黑洞口!
字融显地牢入口!
那洞口深不见底,隐隐有铁链拖曳的“哗啦”声,以及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从中传出!
一股混合着霉味、血腥气以及绝望气息的阴风,从洞口倒灌而出!
三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决意。这戏台刑场之下,竟然隐藏着一座地牢!
织云率先纵身跃入那漆黑的洞口,谢知音和崔九娘紧随其后。
下落不过数丈,双脚便踏在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借着一丝从洞口透入的微光,以及地牢墙壁上零星闪烁的、如同鬼火般的符文光芒,他们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条狭长、幽深的甬道,两侧是一间间以粗大铁栅封死的牢房!
而牢房之内,关押着的,赫然是一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但眼神中依旧残存着不屈意志的人**!
他们之中,有手持残破绣针的老妪,有身边散落着刻刀与碎骨的中年人,有面前摆放着蒙尘古琴的乐师,有依旧试图凝聚茶香的女子……尽管虚弱不堪,尽管受尽折磨,但他们身上那独特的、属于非遗传承的灵性波动,却无法被完全磨灭!
牢内非遗传承人!
他们,是被四大世家秘密抓捕、囚禁于此的,各地残存的非遗传承者!
而更令人发指的是,每一个传承者的脖颈上,都套着一副漆黑沉重、刻满了诡异符文的特制铁链!铁链的另一端,牢牢锁死在牢房的石壁之上,不仅禁锢了他们的自由,更在不断汲取、吞噬着他们体内残存的非遗灵性**!
被铁链锁喉!
织云的目光,猛地凝固在了那些漆黑铁链的链环之上!那里,除了基础的禁锢符文外,还清晰地镌刻着一种她熟悉的、流淌着微弱音律灵光的特殊纹路——那是谢家独有的、用于凝聚和引导音波能量的核心符文!
链上刻谢家音律符文!
谢家!竟然是谢家!他们不仅参与了背叛,参与了囚禁,更是用他们传承的音律之道,来打造这抽取同道灵性的邪恶锁链!
“噗——!”
谢知音看到那铁链上熟悉的家族符文,联想到之前血盟上母亲的指印,再看到眼前这些被如同牲畜般锁拿、榨取灵性的同道,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涌上喉头,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脸上已无半点血色。
家族的罪孽,竟深重至此!
地牢深处,那铁链拖曳与痛苦呻吟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这,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