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继续向东南方向行进。
空气里的水汽开始肉眼可见地稀薄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的热风。
路旁的植被也从碧波城周边的郁郁葱葱，逐渐变得低矮、坚韧，连叶片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尘。
天气变得酷热难当。
日头毒辣，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
云清正坐在马车里，即使车窗挂了竹帘，依旧觉得闷热异常，额角颈侧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黏腻不堪。
她身上碧波城准备的细棉衣衫，在这等干热下竟也觉得有些厚重。
凌风早已换了更轻薄的夏衫，但依旧保持着风度，只是时不时用巾帕擦拭一下鬓角。
凌霜最是直接，早已将长衫外套脱下，只着一件利落的轻薄袍子。
“这什么鬼地方，比我们那儿三伏天还熬人，水囊都快见底了。”
云清正深有同感。碧波城四季湿润，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她也感觉喉咙发干，像要冒烟了。
一直沉默跟在车旁的墨规忽然驱马靠近车窗，隔着帘子。
“前方三里，有处小型绿洲驿站，可补充饮水，大家稍作休整。”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凉意，让焦渴中的云清正精神微振。
她忍不住掀开帘子一角望去，前面隐隐约约的出现一片绿洲水源。
墨规倒是对这等气候适应良好。
果然，行不多久，前方出现一片略显枯黄的绿意，几间土坯房围着一口看似不小的水井，形成一个简陋的驿站。
已有零星几个行旅在此歇脚。
车队停下。伙计们立刻涌向水井打水，给驮兽饮水。
凌风吩咐人去驿站里买些新鲜瓜果。
凌霜第一个跳下马，扑到井边，掬起刚打上来的凉水就往脸上拍，畅快地叹了口气。
云清正也下了车，热浪扑面而来，让她一阵眩晕。
她走到井边，学着凌霜的样子，用沁凉的井水擦拭脸颊和手臂，才感觉活过来几分。
妈呀，水都是温的。
凌风递过来一个刚买的清香果子：“尝尝这个，本地产的赤焰果，解渴最好了。”
云清正道谢接过，咬了一口，果肉酸甜，汁水充沛，确实极大地缓解了焦渴。
墨规没有靠近水井。
他站在驿站外围，正拿着自己的水囊慢慢喝着。
一个伙计抱着几个新买的水囊路过，墨规伸手拦下，拿过一个，检查了一下塞子是否牢固，然后才走向云清正，将水囊递给她。
“备用。”
云清正飞快地收回手，将水囊挂好。
这人一边做着看似关心的事，一边又摆出生人勿近的态度，仿佛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她甚至怀疑，若是凌风或凌霜需要，他也会同样递上水囊。
这念头让她莫名有些气闷，只能归结于天气太热，影响心绪。
休整片刻后，车队再次出发。
越靠近赤焰门地界，气候越发极端。
大地开始呈现出一种赤红色，远处山峦光秃嶙峋，仿佛被烈火焚烧过。
沿途开始出现村镇。房屋多是低矮的土石结构，窗洞狭小，显然是为了抵御风沙和酷暑。
田间作物也稀疏耐旱。路上行人大多肤色偏深，几个半大孩子追打着跑过车队。
这与碧波城的温润水乡景象截然不同，仿佛两个世界一样。
凌风看着窗外景象，低声道：“此地民生…看来比情报中所说更为艰难。”
环境的严酷直接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和生活痕迹里。
凌霜擦着额头的汗，难得没有抱怨，只是抿紧了唇。
她出身优渥，虽常外出历练，但碧波城的艰难与此地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云清正默默看着。她经历过更底层的生活，更能体会这种被环境挤压的困顿。
而这困顿的背后，是否也有那“焚天轮”的功劳？
又行了大半日，远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一座巨大城市的轮廓。
城墙高耸，完全由一种暗红色的巨石垒砌而成，在烈日下像一块燃烧的炭。城墙上旌旗招展，图案是跳动的火焰纹样。
那就是赤焰门的主城——熔火城。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喧嚣。
城门洞开，进出的人流车马络绎不绝，守卫穿着赤红色的皮甲，检查着通关文牒，态度说不上恶劣，就是不太一样。
凌风上前交涉，递上碧波城的文书。
守卫头领查看文书时，目光在商队货物和人员身上扫过，尤其在凌霜和云清正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会有女子随行，但并未多问，挥挥手放行。
车队缓缓驶入熔火城。
城内的景象更令人印象深刻。
街道宽阔，两旁店铺林立，售卖的多是矿物，金属胚料，武器防具，耐旱药材以及各种散热降温的符文器具。
建筑依旧以红褐色为主，棱角分明，少见柔和的曲线。
几乎每个人说话声调都偏高，语速又快，没什么耐心。
热。
这是云清正最直观的感受。
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熔炉旁边。汗水刚渗出就被蒸干，皮肤紧绷发烫。
“这地方…真是名不虚传。”凌霜扯了扯领口，感觉呼吸都有些灼烫。
凌风也微微颔首，额际汗湿：“先找地方落脚。碧波城在此处有常联系的客栈，‘火云居’，条件尚可，也方便我们行事，我们走。”
他指挥着车队在熙攘的街道上穿行。
熔火城的道路规划似乎没什么章法，车辆人流挤作一团，不时有争吵声爆发，但又很快被更大的喧嚣淹没。
云清正透过车窗缝隙观察着一切。
她注意到一些穿着赤焰门服饰的弟子在街上行走，大多神色倨傲，步履匆匆，寻常路人会主动避让。
她还看到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蜷缩在巷角阴影里，与整体格格不入。
那些蜷缩的贫民，这景象刺痛了她。
繁华下的阴影，往往藏着最真实的苦难。
……
车队最终停在一栋规模不小的建筑前。
客栈以石材为主，门匾上刻着“火云居”三个大字。
门口伙计倒是机灵，见车队规模不小，立刻迎了上来。
凌风下马，直接对迎上来的掌柜模样的中年人亮明身份：“碧波城凌家，预定了一处独立院落。”
那掌柜显然认得碧波城的标志，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原来是凌少主，久仰久仰！院落早已备好，清净宽敞，绝对符合您的要求！这就让人引各位过去！”
凌风颔首，侧身对管事吩咐：“安排伙计们入住，货物妥善安置。需要补充什么，直接去采买。”
他出手阔绰，直接预付了足够的灵石，又额外打赏了掌柜和引路的伙计。
碧波城的豪气在此刻显露无疑。
掌柜的笑容立刻真诚了不少，连声保证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独立院落位于客栈后院，确实相对安静，由几间相连的石屋围成，中间还有个小小的庭院，可惜院里只有几株蔫头耷脑的耐旱植物。
凌风自然地开始分配房间：“姐，你住东厢。林先生，你住西厢那间，安静些便于你研究阵法。我住北面正房。护卫们分住两侧耳房。”
他目光扫过墨规，“蓝护卫，你住林先生隔壁那间小的，也好就近照应。”
这安排合情合理，无人异议。
墨规更是仿佛住哪里都无所谓。
伙计帮忙将一些随身行李送入房间。云清正走进分给她的西厢房。
屋内陈设简单，但还算干净，石壁厚实，隔绝了部分外面的喧嚣，但也蓄积着白日的热量，闷得像个烤炉。
她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水盆。
角落里放着一个黄铜盆和一个盛满清水的陶罐。她倒出水洗了把脸，水也是温的。
她打量着房间，思考着下一步。
需要尽快收集信息，了解赤焰门内部情况，尤其是门主烈炎武和各长老的动态。
凌风应该会通过碧波城在此的暗线进行联系。而她这个阵法顾问，则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去接触赤焰门的相关人员…
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凌霜。
“清正——呃，林先生！”
凌霜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套叠好的衣物，“快换上这个，我刚让伙计去买的本地人常穿的夏衫，再穿我们那身，非得捂出痱子不可！”
那是两套浅色的麻纱衣裙，款式简单，透气轻薄。
云清正正觉身上衣物黏腻，感激地接过：“多谢队长。”
“跟我客气什么。”凌霜摆手，自己也拿了一套，“我也去换了。”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挤挤眼，“哦，对了，我刚看到‘蓝护卫’也让人送了套新衣过去，他还挺入戏，演的这么全乎。”
凌霜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云清正拿着那轻薄的衣物，想象了一下墨规穿上本地护卫那种粗陋短袍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不知道那位习惯了一身昂贵幽玄衣料的幽冥宗主，此刻对着那粗布衣服是什么表情。
她快速换上新衣，料子粗糙，但确实凉爽许多。
她将头发也简单挽起，露出脖颈散热。
刚收拾妥当，门口又响起敲门声，这次很轻。
云清正开门，愣了一下。
门外站着墨规。他确实也换上了一套本地护卫常见的短袍，布料看起来甚至比云清正这套还要粗硬些，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那张易容后平庸的脸配上这身打扮，更像一个沉默寡言的普通武夫了。
他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某种清澈飘着几片淡绿色叶子的液体。
“解暑汤。”
他将碗递过来，“此地特产，能缓解燥热不适。”
云清正怔怔接过，感觉碗壁微温。“…你买的？”
“伙计送的。看样子，碧波城的名头在此处还算好用。”
所以是沾了凌风的光？
云清正捧着碗，心里那点莫名的期待又落了回去。
也是，他怎么会特意去给她买这个。
“谢了。”她低声道。
“嗯。凌少主稍后会召集商议。尽快适应此地气候，莫误正事。”说完，转身就回了隔壁房间，关上了门。
云清正站在门口，捧着那碗解暑汤，喝了一口，味道微甘，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确实让胸口的燥闷缓解了不少。
墨规站在门后，并未立刻走开。
听着隔壁细微的饮水声，他眼底掠过缓和的情绪。
那解暑汤并非伙计所赠，是他用一小块灵石换的。
云清正喝完汤，将碗放在桌上。
熔火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