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薄如纱的雾霭，洒在军区大院的红砖小楼上。砖缝里长出的青苔被染成浅金色，墙面上经年的雨痕也柔和了许多。陆沉舟的生物钟比闹钟还准，五点整准时睁开眼，身旁的林薇还蜷缩着睡得沉，被子卷到腰间，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呼吸均匀得像春日里的微风。他没有立刻起身，侧躺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目光落在她额前散乱的碎发上，指尖轻轻拂过，怕惊醒她，动作轻得像触碰羽毛，直到她在梦里蹭了蹭枕头，眉头舒展开，他才轻手轻脚地下床，军靴踩在地板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厨房里很快传来轻微的响动。小米粥在铁锅里咕嘟着，粥沫顺着锅沿往下淌，陆沉舟用勺子轻轻推了推，防止糊底。蒸笼架在灶上，里面的白面馒头冒着热气，蒸笼缝隙里钻出的白汽裹着麦香，飘得满屋子都是。他站在案板前切咸菜，手里的菜刀是林薇去年给他买的，刀刃锋利，切起萝卜干来干脆利落。他的刀工是在部队练出来的，当年野训时切野菜都要整齐，如今切咸菜丝依旧精准，每一根都差不多粗细，手腕转动的弧度很稳，案板发出“笃笃”的轻响，在清晨的安静里格外有节奏。
林国栋也起了，正在院子里慢慢打着太极。他穿了件藏青色的太极服，袖口和裤脚都缝了补丁，是林薇去年冬天给补的，用了同色的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动作舒缓，抬手、转身、下按，每一步都很到位，气息平稳，不像几个月前躺在病床上时那样喘，脸色也红润了不少，脸颊上泛着健康的光泽。晨风吹动他的头发，鬓角的白发清晰可见，却丝毫不显老态，反而透着一股从容的劲儿。
“爸，早上吃小米粥，配您爱吃的萝卜干。”陆沉舟隔着厨房的窗户喊了一声，手里的刀没停，继续切着咸菜。
“好，好！”林国栋收势，双手在身前慢慢合十，笑着擦了擦额头的薄汗，走进屋里，“这萝卜干还是老赵家腌的地道，去年他送的那罐，我吃了仨月才吃完，比超市买的香多了。”他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陆沉舟切菜的背影，眼里满是满意，“你这刀工，比薇薇还强，以后家里切菜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林薇被早餐的香味勾醒，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头发还乱着，像个刚睡醒的孩子。她很自然地走到陆沉舟身边，探头看了看锅里的粥：“粥熬得正好，再煮两分钟就能关火了，不然米粒该烂了。”
“去洗脸，马上就能吃了。”陆沉舟侧头看她，目光在她还有些凌乱的头发上停留了一瞬，忍不住抬手帮她捋了捋，指尖蹭到她温热的脸颊，“洗完脸过来端馒头，别烫着。”
餐桌上，三人安静地吃着早饭。白瓷碗里的小米粥冒着热气，萝卜干摆在中间的小碟子里，还有两个煎蛋，是林薇爱吃的溏心蛋。林薇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粥，说起今天科室的事：“今天科里要来个实习护士，刚从卫校毕业，看着挺年轻的，我得带着她熟悉流程，估计要忙一整天。”
陆沉舟听着，夹了一筷子萝卜干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偶尔问一句：“需要帮忙吗？要是太忙，我中午让高远送点吃的过去。”
“不用，食堂的饭挺好吃的，再说带新人也没那么累，就是得多操心，怕她操作不当出问题。”林薇笑着说，给林国栋碗里添了点粥，“爸，您多喝点粥，养胃。”
林国栋则慢悠悠地讲着昨天在公园听来的趣事：“昨天在公园，碰到老张头了，他说他孙子考了全班第一，非要拉着我下象棋，结果输了还不认账，说我耍赖，逗得我哈哈大笑。”他说得兴起，放下筷子，手比划着下棋的动作，像个孩子似的。
“对了，”林薇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下午我轮休，想去看看新房子的装修进度，工长说今天贴瓷砖，我得去确认一下颜色对不对。”
他们确实在离医院和军区都不远的一个新小区买了套房，正在装修。这是陆沉舟提的主意，他总说大院的房子终究是临时住处，小两口该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不用总担心搬来搬去。当时林薇还犹豫了很久，说“现在的房子也挺好”，陆沉舟却坚持，说“得有个能装下你所有东西的地方，包括你那些没看完的书”。
“我下午有个会，结束早就过去接你。”陆沉舟放下碗，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嘴，语气很认真，“要是会开得晚，我让高远先去陪你，别一个人在那儿待太久，装修的地方乱，不安全。”
“不用，高远说他顺路，送我过去就行。”林薇给他夹了块煎蛋，放在他碗里，“你忙你的，别担心我，我就看看瓷砖，确认完就回来，又不耽误事。”
陆沉舟点点头，没再坚持。高远是他的勤务兵，做事稳妥，手脚也麻利，让他跟着林薇，他放心。
饭后，陆沉舟先开车送林薇去医院，然后才转向军区。车子驶出院门时，晨光已经穿透了薄雾，照在柏油路上，泛着亮闪闪的光。路上等红灯时，他看了一眼放在副驾座位上的加密通讯器，黑色的机身很不起眼，表面有一层细微的划痕，是上次演习时不小心蹭到的。自从那晚短暂的震动后，它再无异样。技术部门反复检查了好几次，拆开机身看了内部零件，最后给出的结论都是设备自检信号，无需担忧。但他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像有根细小的刺扎着，挥之不去。
他收回目光，踩下油门，车子缓缓汇入车流。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变黄，风一吹，落叶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车窗上，又被雨刮器扫掉，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林薇在医院忙碌了一天。带新人不算轻松，要教的东西很多，从核对医嘱到给病人扎针，每一步都得仔细叮嘱。小护士叫李娟，刚满二十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有些紧张，给病人扎针时手抖得厉害，针头都没对准血管就想扎下去。林薇赶紧握住她的手，轻轻往下压了压，一步步引导：“别急，慢一点，先找准血管，对，就是这样，针尖稍微倾斜一点，慢慢进针，感觉有落空感就说明进去了。”她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安抚的力量，李娟的手渐渐不抖了，顺利把针扎了进去，脸上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笑容。
“谢谢林姐，我刚才太紧张了，差点就扎错了。”李娟小声说，脸颊通红。
“没事，谁刚学的时候不紧张，我第一次给病人扎针，还把人家的手扎肿了呢。”林薇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瓶水，“喝点水，歇会儿，下一个病人我陪你一起。”
下班时，高远果然等在医院门口。他穿着一身军常服，站在车子旁边，看到林薇出来，立刻迎上去：“嫂子，这边。”他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几个苹果，是陆沉舟让他买的，说“嫂子忙了一天，吃点水果补充体力”。
新房子已经初具雏形。墙面刷成了米白色，天花板上装了简单的石膏线，客厅的窗户很大，阳光能洒满大半个屋子，地板还没铺，露出水泥地面，上面堆着几箱瓷砖。林薇仔细看着每个房间的布局，走到主卧，用脚步量了量床的位置，又走到客厅，和工长确认细节：“客厅的瓷砖就按我们选的浅米色，别弄错了，厨房的瓷砖要防滑的，上次说的那种灰色，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嫂子您放心，都按您的要求来，绝对错不了。”工长笑着说，手里拿着个本子，上面记满了装修细节，“客厅的窗户我们会装双层玻璃，隔音效果好，冬天也暖和。”
林薇点点头，走到客厅的窗户边，推开窗户，外面的风灌进来，带着小区里桂花树的香味。她想象着以后在这里摆上沙发，是她喜欢的米色布艺款，晚上和陆沉舟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会把她的脚揣进怀里暖着，手里拿着遥控器，却总让她选台；茶几上放着水果盘，里面是洗好的苹果和葡萄，还有她织到一半的毛衣，搭在沙发扶手上，阳光照进来，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眼里满是憧憬。
“首长吩咐了，书房要隔音好，墙面加厚，我们已经加了隔音棉，保证外面的声音一点都传不进去。”工长在旁边补充，手里的笔在本子上划了一下，“书房的窗户也会装隔音玻璃，比客厅的还厚，您看这样行吗？”
林薇点点头。她知道陆沉舟有时晚上要处理文件，需要安静，尤其是加密文件，不能被打扰，隔音做好了，他就能安心工作，不用总担心影响她休息。她走到书房，看了看墙面，隔音棉已经装好了，墙面显得比其他房间厚一些，她伸手摸了摸，很平整，心里很满意。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陆沉舟还没回来，林国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新闻，手里拿着个茶杯，里面泡着菊花茶，热气袅袅。电视里正在播放国际新闻，林国栋看得很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爸，新房子的瓷砖选好了，浅米色的，您觉得怎么样？我看了样品，挺好看的，铺出来肯定亮堂。”林薇一边换鞋一边问，手里的包放在鞋柜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你们年轻人喜欢就好，我没什么意见。”林国栋笑呵呵的，关掉电视，转头看着她，“沉舟还没回来？是不是部队又有急事了？”
“他说今晚可能晚点，下午有个会，估计开完会又要处理别的事，您别担心，他肯定会回来吃饭的。”林薇走到厨房，系上围裙，从冰箱里拿出排骨和山药，“我今天买了排骨，给您炖山药排骨汤，您不是说想喝吗？”
“好，好，还是薇薇疼我。”林国栋笑着说，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林薇洗菜，“要不要我帮忙？我可以帮你剥蒜。”
“不用爸，您坐着歇会儿，我自己来就行，很快就好。”林薇笑着说，把排骨放进盆里，用清水泡着，去除血水，又把山药去皮，切成块，放进碗里。她现在已经很熟悉陆沉舟的口味，做的菜少盐少油，却尽量可口，他喜欢吃炖菜，尤其是排骨汤，每次都能喝两大碗，还会把里面的山药都吃完。
锅里炖着汤，山药的清甜混着排骨的肉香，飘得满屋子都是。林薇站在灶台前，看着汤在锅里咕嘟着，偶尔用勺子搅一下，防止糊底。她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都代表着一个家庭，里面或许也有人像她一样，在等家人回来吃饭，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
八点多，陆沉舟回来了。他推开门，带着一身秋夜的凉意，军大衣上沾了点灰尘，脱下大衣时，肩章上沾的霜花落在地板上，很快化了一小片水渍。他的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有淡淡的疲惫，却在看到林薇时，瞬间柔和了不少。
“吃饭了吗？”林薇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又拿起毛巾给他擦了擦头发，“外面冷不冷？我给你盛碗汤，暖暖身子。”
“在食堂吃过了，简单吃了点。”他走到餐桌前，看了看还温着的汤，汤碗放在保温罩里，热气腾腾，“又煲汤了？闻着挺香。”
“嗯，山药排骨，爸说想喝，我就多炖了点，给你留了一碗，快尝尝，看好不好喝。”林薇给他盛了一碗汤，递到他手里，汤碗很烫，他却没在意，双手捧着，慢慢喝着。
陆沉舟坐在餐桌前，喝着汤，林薇坐在他对面，说着新房子的进展：“客厅的窗户要装双层玻璃，隔音效果好，冬天也暖和，书房的隔音棉已经装好了，工长说下周就能铺地板了，铺完地板就能刷最后一遍墙漆，估计下个月就能完工。”
“好。”陆沉舟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你喜欢就行，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随时跟工长说，不用迁就。”他的目光很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像秋日的湖水，平静却有力量。
林薇忽然觉得，这样平凡的夜晚，比任何浪漫的时刻都更让人心动。没有惊心动魄的任务，没有紧张的等待，只有一碗热汤，几句家常话，还有身边这个人的陪伴，这样就足够了。她看着陆沉舟喝汤的样子，他的嘴角沾了点汤渍，她伸手帮他擦了擦，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暖着。
夜里，林薇靠在床头看书，书是她最近刚买的，一本小说，讲的是一对夫妻的日常生活，很温馨。陆沉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处理文件，桌子上放着一盏台灯，暖黄的光晕在墙上投出两道交叠的影子，像一幅模糊的剪影。他的动作很轻，翻文件时几乎没声音，怕打扰到她看书。
“下个月张猛要结婚了。”陆沉舟忽然说，放下手里的笔，揉了揉眉心。
林薇放下书，有些惊讶，抬头看着他：“这么快？和谁啊？我上次见他，还说没对象呢，怎么突然就要结婚了？”
“一个文艺兵，叫苏婉，是文工团的舞蹈演员，长得挺秀气，性格也活泼，和张猛挺配的。”陆沉舟合上文件，走到床边坐下，“他恢复得不错，之前的伤好了大半，上面特批了他转文职，以后就在军区文化站工作，不用再上一线了，也算有个安稳的归宿。”
林薇想起张猛曾经出生入死的样子，他是陆沉舟的兵，上次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躺在医院里昏迷了半个月，陆沉舟守了他三天三夜，差点累倒。现在他能找到归宿，不用再冒着生命危险，心里很是为他高兴：“那我们要准备份厚礼，不能太寒酸，毕竟是他的终身大事。”
“嗯，我已经让高远去准备了，买了一套茶具，张猛喜欢喝茶，应该会喜欢。”陆沉舟伸手关了自己这边的台灯，躺下来，很自然地将她揽进怀里，手臂紧紧地抱着她，“睡吧，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
黑暗中，林薇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有力而可靠。她知道，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真的过去了，张猛找到了安稳，她和陆沉舟也有了自己的家，以后的日子，应该都会像现在这样平静而温暖。这就是她曾经不敢奢望的安稳，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而陆沉舟在黑暗中睁着眼，没有睡意。他听着怀里人均匀的呼吸，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想起下午接到的一个加密简报。边境那个异常信号源已经确认消失，技术部门反复排查，初步判断是某个境外探测设备的偶发故障，不是故意的侦察，暂时没有威胁。他轻轻松了口气，心里的那根刺终于拔掉了。
他轻轻收紧了手臂，将林薇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心里满是踏实。朝朝暮暮，灯火可亲，身边的人，温暖的家，这就是他要用生命守护的全部。他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份安稳，哪怕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