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跟院里落的槐树叶似的，一片接一片往下飘，平平稳稳的，没什么波澜。秋意一天比一天浓，槐树叶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丫戳在灰蒙蒙的天上，看着有点冷清。半夜里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户上，沙沙响，到清晨还没停，天阴沉沉的，把整个院子都罩在一片湿冷里。
陆沉舟的生物钟比闹钟还准，到点就醒了。身旁的林薇蜷缩着身子，像只怕冷的小猫，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个脑袋在外面，呼吸匀匀的，睡得正香。他轻轻挪开被她枕着的胳膊，怕吵醒她，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走到窗边，把窗户往回拉了拉，雨声小了些，才转身往厨房走。
林国栋也起了，坐在客厅靠窗的藤椅上，手里捏着个保温杯，眼神盯着窗外的雨。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流，弯弯曲曲的，把外面的树和花坛都晕成了模糊的影子。他看了半天，杯子里的水都凉了，也没喝一口。
“爸，早上煮点热汤面吧？”陆沉舟在厨房门口喊了一声，手里正拿锅接水，“用昨晚炖的骨头汤当底，暖和。”
“好，热乎的好。”林国栋回过神，把保温杯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框，指节跟着雨声的节奏动了动，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陆沉舟在厨房忙开了。先把昨晚炖好的骨头汤倒进锅里，大火烧开，汤面上飘着层油花，咕嘟咕嘟冒着泡，香味很快散了出来。然后抓了把面条放进锅里，用筷子搅了搅，防止粘在一起。等面条浮起来，捞进三个碗里，浇上滚烫的骨头汤，撒上切碎的葱花和香菜，又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卤好的牛肉，切了几片放在面上，红白绿相间，看着就有食欲。
热汤面端上桌时，林薇刚好揉着眼睛走出来，鼻子吸了吸，一脸惊喜：“好香啊！肯定是我最爱的骨头汤面！”她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就想尝，被陆沉舟拦住了：“慢点，刚出锅，烫。”
“知道啦。”林薇吐了吐舌头，拿起勺子舀了口汤，吹了吹，慢慢喝下去，眼睛都亮了，“太鲜了！沉舟，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比我妈以前做的还好吃。”
三人围着餐桌，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屋里却暖融融的，汤面的热气往上飘，模糊了每个人的脸。林薇一边吃面，一边说今天科室的排班：“明天我上夜班，后天上白班，刚好后天休息，咱们可以去超市买点菜，爸说想吃饺子了。”陆沉舟听着，时不时点头，给她碗里添了片牛肉：“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林国栋话不多，慢慢吃着面，喝着汤，脸色比刚才好看多了，只是手里的筷子在碗里搅了好几次，像是有话想说，又没开口。陆沉舟看在眼里，没主动问，只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了几片给他：“爸，多吃点，补补力气。”
饭后，林薇换了身衣服，拿起包准备去医院。陆沉舟送她到门口，撑开伞：“雨下得大，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个消息。”“知道啦，你也别太累了。”林薇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接过伞，跑进雨里，很快就消失在楼道口。
陆沉舟回到客厅，看到林国栋还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那张早上没喝完的凉掉的保温杯，眼神又飘向了窗外。他走过去，拿起保温杯，走进厨房，重新倒了杯热水，递给他：“爸，喝口热的，别喝凉的，对胃不好。”
林国栋接过保温杯，握在手里，暖了暖手，沉默了几秒，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状似随意地问：“那个……‘青鸾’，抓到之后，后面会怎么处理他？”问这话时，他的声音有点低，眼神没看陆沉舟，还是盯着窗外的雨。
陆沉舟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语气很平淡：“按程序来，该审的审，该判的判，他做的那些事，肯定会受到惩罚。您放心，他不会再出来，也不会再出现在您和林薇面前了。”
林国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握着保温杯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杯壁上的花纹，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还有点放不下。陆沉舟看出来了，几十年的心病，哪能说放下就放下，他能做的，就是用行动让老人彻底安心。
“爸，下午没事的话，我陪您下盘棋？”陆沉舟转移话题，“上次您赢了我两盘，这次我可要赢回来。”
林国栋笑了笑，眼里的沉郁散了些：“好啊，正好我也没事，陪你下两盘。”
雨下了一整天，没停过。傍晚的时候，雨势小了些，但还是淅淅沥沥的。陆沉舟开车去接林薇下班，医院门口积了不少水，车轮碾过去，溅起一片水花。他没把车停在停车场，直接开到急诊通道口，撑着一把大伞，站在路边等她。
没过多久，林薇就从门诊楼跑了出来，头发梢和肩膀上沾了些雨水，脸上带着点疲惫，看到他，眼睛一下子亮了，加快脚步跑过来：“等久了吧？今天科室忙死了，来了好几个急诊。”
“刚到。”陆沉舟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帮她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冷不冷？上车吧，车里开了暖气。”
林薇钻进车里，搓了搓手：“有点冷，雨下了一天，风都变凉了。”陆沉舟递过一条干毛巾，发动车子，雨刮器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的水幕，能看到前面模糊的车灯。
“对了，今天科室来了个老兵，七十多岁了，要做髋关节置换手术。”林薇一边擦头发，一边笑着说，“他看了我的工作牌，问我是不是陆沉舟的家属，我说对啊，他说他当年在边境见过你，还说你那时候就一脸凶相，跟个黑面神似的，谁都不敢惹你。”
陆沉舟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可能吧，那时候年纪轻，脾气冲，记不清具体的人了。”
“人家可把你夸惨了，说你带队穿插特别厉害，好几次都把敌人绕晕了，还救了他们班的人。”林薇侧头看他，路灯的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棱角分明，比当年多了些沉稳，“陆首长，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威风的过去，深藏不露啊。”
陆沉舟没说话，右手从方向盘上挪开，轻轻握了握她放在腿上的手，手心很暖：“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只想好好过日子。”
回到家，屋里的灯都亮着，暖黄的灯光照得人心里暖暖的，还飘着一股骨头汤的香味——下午陆沉舟又炖了一锅，准备晚上做汤喝。林国栋居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灶上咕嘟冒泡的汤锅，手里还拿着个勺子，像是在帮着看火。
“爸，您怎么站这儿？小心被烫着。”林薇赶紧走过去，把他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来就行，您坐着歇会儿。”
“没事，我看着火呢，怕烧干了。”林国栋笑了笑，目光在陆沉舟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很复杂，像是感激，又像是终于彻底放下了什么，变得特别轻松。
晚饭很简单，除了热乎乎的骨头汤，还有一盘炒青菜，一盘卤牛肉。外面的雨声更大了，敲打着窗户，噼里啪啦的，屋里却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和偶尔的交谈声。林国栋主动问起陆沉舟最近部队演习的事，虽然很多专业术语听不懂，但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点头，像是在努力理解。陆沉舟也耐心地跟他解释，说得很通俗，没说那些涉密的内容。
夜里，雨渐渐停了，空气里带着一股雨后的清新味。林薇靠在床头看书，陆沉舟处理完文件进来，掀开被子躺下，很自然地把她揽进怀里。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头发蹭在他下巴上，有点痒。
“爸今天好像特别高兴，话都比平时多了。”林薇放下书，头靠在他肩上，听着他的心跳。
“嗯，雨停了，天就该晴了。”陆沉舟低声说，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心里却在想下午的事——他亲自去了趟关押“青鸾”的地方，没跟他多说，只把那张三人合影放在他面前。“青鸾”看到照片时，脸色瞬间白了，嘴里的疯话也停了，只是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最后说了句“朱雀……终究还是你赢了”。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青鸾”彻底放弃了，不会再纠缠。他还动用了最高权限，把所有跟“烛龙”项目有关的档案，不管是电子的还是纸质的，都进行了物理销毁和电子覆盖，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从今往后，世上只有退休学者林国栋，再也没有什么“朱雀”，也没有什么“烛龙”项目。
林薇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陆沉舟却没有睡，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听着窗外屋檐上滴落的残雨声，一滴一滴，很清晰。他知道，生活不会一直风平浪静，未来说不定还会有新的麻烦，但他现在很确定，不管遇到什么，他都能护住怀里的人，守住这个亮着灯的家。
他低头，在林薇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声音很轻：“睡吧。”
隔壁房间里，林国栋躺在床上，听着女儿女婿房里的声音渐渐消失，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也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真正放松的、安然的笑意——压在心里几十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再也不用藏着掖着，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陪着女儿过日子了。
这一夜，秋雨把院子里的尘埃都洗干净了，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清香。家家户户的灯都依次熄灭了，整个军区大院归于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很快又消失在夜色里。
可没人知道，远在边境线另一侧的山坳里，一间藏在岩洞里的房间，没开灯，只有几台老旧的通讯设备亮着微弱的红光。突然，其中一台设备的指示灯疯狂闪烁起来，屏幕上跳出一行乱码，紧接着，接收到了一段来源不明的信号。信号很弱，持续时间不到一秒，内容是空白的，像是不小心按错了发送键。很快，信号消失了，设备恢复了平静，指示灯也回到了之前的红光，仿佛刚才的异常从未出现过。
岩洞里静悄悄的，只有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在黑暗中，像一只蛰伏的野兽，等着什么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