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不是意外。”
“张猛他……可能白死了。”
话音砸在陵园的雨里，没什么回响，却像冰锥扎进每个人骨头缝里。林薇盯着陆沉舟的脸，眼睁睁看着那点血色从他下颌线开始褪，顺着脖颈没进湿透的衣领，最后连眼底那点撑着的光都灭了——那是她从没见过的样子，不是平日的冷硬，也不是ptSd发作时的紧绷，是整个人被抽走筋骨似的绝望，连站着都像在晃。
她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沉下去，沉到冰凉的泥里。不是意外？张猛白死了？这几个字在脑子里转，撞得太阳穴突突疼。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三年前那场炸得连尸骨都凑不全的行动，背后藏着人捣鬼？意味着陆沉舟这三年来攥着的愧疚、夜里惊醒时喊的“我没护住你”，全是建立在一个谎话上？
“沉舟……”林薇的声音发颤，手伸出去时才发现自己也在抖，指尖碰到他胳膊的瞬间，被那股冰意刺得一缩——他的肌肉绷得像块铁板，连雨水都挂不住，顺着袖口往下淌。她赶紧收紧手，攥住他的小臂，像是怕他下一秒就栽进那片绝望里。
陆沉舟猛地闭眼，喉结滚了滚，没发出声音。但林薇看见他肩膀抖了，不是冷的，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颤，连呼吸都变了调，粗重得像台拉不动的旧风箱。雨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滴，落在她手背上，混着点滚烫的东西——是泪，他连哭都在憋着，只敢让那点热意混在雨里藏着。
高远在旁边僵了两秒，反应过来就往前跨了一步，后背对着他们，把周围的墓碑和远处的人影都挡在外面。他摸出对讲机，按下去的手指都在用力，低吼的声音压着电流声：“加强警戒！所有单位最高级别戒备！把这片区域封死，任何人不准靠近！”
对讲机里传来“收到”的应答，紧接着就是脚步声——警卫们动作快得没声，黑色的身影在雨里窜动，很快就把张猛的墓碑围出个圈，连风都透不进来。
“首长，先离开这儿。”高远回头，声音里带着急，“雨大，您身子骨撑不住，而且……”而且这里不安全，刚才那通电话里的消息，指不定早有人盯着。
陆沉舟没听见似的，还是站在那儿，拳头攥得死紧，林薇能看见他指甲嵌进掌心，已经渗了血珠。他的额角青筋暴起来，顺着太阳穴往下跳，整个人像根绷到极致的弦，再碰一下就要断。
林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是护士，也是心理咨询师，陆沉舟的ptSd根源就是张猛的死，现在有人把这根根拔拔地撕开，告诉他全是假的——这不是普通的刺激，是要把他的心理防线连根掀了。
她松开他的小臂，转而用双手轻轻捧住他的右手。他的手还在攥着，指节发白，她的拇指轻轻蹭过他掌心的血痕，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却带着股劲，把他的拳头往开掰了点。
“沉舟，看着我。”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慢得像水流，一点点往他耳朵里渗，“看着我，就看我一个人。”
陆沉舟的眼睫颤了颤，没睁。雨还在往他脸上打，他的睫毛湿成一绺，粘在眼下，像道黑色的痕。
“吸气。”林薇自己先吸了口气，故意让胸腔鼓起来，让他能感觉到她的动作，“慢慢吸，感受空气进肺里，暖一点的……对，就这样，再慢一点。”
她一遍遍地说，声音稳得不像自己的——其实她手心全是汗，后背也湿透了，冷得发僵，但她不敢停。她记得上次陆沉舟ptSd发作，是在医院的走廊里，他看着窗外的树影，突然就愣了，嘴里喊着“张猛，卧倒”，也是这样，她用呼吸引导他，花了半小时才让他缓过来。但这次不一样，那次是回忆，这次是真相，是比回忆更狠的刀。
高远在旁边站着，大气不敢出，只能看着林薇的肩膀在雨里微微抖，却还是把陆沉舟的手捧得极轻。他跟着林薇的节奏吸气，心里急得慌，却知道现在谁都帮不上忙，只能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沉舟的拳头松了点。林薇感觉到他的手指动了动，不再是死硬的绷着，而是有了点温度。他的呼吸也慢了，不再是风箱似的粗重，而是能听见气流从鼻子里出来的声音，虽然还是沉，但稳了点。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全是红血丝，像熬了几夜。他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血痕混着雨水，被林薇的拇指蹭得淡了点，再抬眼看向林薇。她的头发全湿了，贴在脸颊上，额前的碎发往下滴水，脸色白得像纸，但眼睛亮，像黑夜里的灯，稳稳地照着他。
“我没事了。”他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没了刚才的颤。
他轻轻抽回手，动作还有点僵，却没再攥拳。然后他转向高远，眼神瞬间就变了——刚才的脆弱全收了回去，只剩下冷，像冰碴子似的，刮得人疼。
“刚才的电话内容，加密等级提到最高。”他的声音压得低，每个字都硬邦邦的，“相关线索列为‘利刃’调查核心，立刻通知调查组，方向改了——查行动泄密的源头，还有内部的人。我要知道，是谁干的，为什么。”
“是！”高远立刻应声，摸出对讲机开始发指令，手指按得比刚才更用力。
陆沉舟最后看了一眼张猛的墓碑，照片上的张猛笑得露出牙，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的眼神软了一下，快得没人看见，然后就硬了回来，带着股决绝——像是在跟张猛说，我会查清楚，不会让你白死。
他转身，迈步就走。步伐还是稳的，跟平时没两样，但林薇和高远都能看出来，他的背挺得更直了，像扛着什么重东西，压得他肩膀都紧了。
上车的时候，高远拉开车门，林薇先扶着陆沉舟上去，自己才坐进副驾。车里没开空调，却比外面还闷。陆沉舟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头歪向窗户，像是睡着了。但林薇知道他没睡——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指节还是有点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连呼吸都在控制着，没一点放松的样子。
车开起来，雨刮器来回刮着玻璃，把外面的路灯刮得模糊。林薇悄悄伸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不再是冰的，而是烫的，像揣着团火，烧得人疼。
他没睁眼，也没推开她，只是反手攥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让林薇皱了皱眉，指节都被他攥得发麻，但她没动，就任由他攥着——她知道，这是他在找支撑，是他在说“我还撑得住”。
车子没回市郊的院子，直接往军区指挥部开。快到门口时，高远回头说：“首长，指挥部那边都准备好了，资料已经调出来了。”
陆沉舟“嗯”了一声，睁开眼，眼底的红血丝淡了点，却更冷了。
车停在指挥部门口，陆沉舟先下了车，没等高远和林薇，径直往里面走。黑色的风衣在他身后飘着，雨还没停，却没再打湿他——警卫已经撑着伞跑过来，跟在他身后。
高远追上林薇，低声说：“林护士，我先送你去休息室，首长这边……估计要忙通宵。”
林薇点点头，看着陆沉舟的背影消失在指挥部的门里，心里沉得慌。她知道，接下来的事，不是她能插手的——那是关于忠诚和背叛的账，是陆沉舟必须自己去算的。
休息室很安静，墙上的钟滴答响。林薇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雨，脑子里全是陆沉舟刚才的样子。她想起三年前，她第一次见陆沉舟，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他为了救一个人质，胳膊上挨了一刀，缝了十几针，却没哼一声。护士们都说他硬，只有她知道，夜里他会对着天花板发呆，手里攥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他和张猛，两个人穿着军装，站在训练场的阳光下。
她拿出手机，想给陆沉舟发点什么，打了又删。“别太累”太轻，“注意身体”太俗，最后只发了三个字：“我等你。”
没指望他回复，她知道指挥中心里现在肯定乱成一团，屏幕亮着，数据滚着，参谋们围着桌子讨论，陆沉舟肯定坐在最中间，眉头皱着，手里翻着资料，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时，林薇吓了一跳，回头看见高远走进来，脸上带着疲惫，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林护士，首长让我送你回去。”高远说，声音哑了，“他说……让你别等了，早点休息。”
“他还好吗？”林薇站起来，追问了一句。
高远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不好。他没说话，就坐在那儿翻资料，从进来就没动过，连饭都没吃。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样——像是要把所有东西都翻个底朝天，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
林薇的心又沉了沉。她知道，陆沉舟这是在跟自己较劲，也是在跟那个藏在暗处的人较劲——他要为张猛讨个说法，也要为自己这三年的愧疚讨个说法。
回去的路上，雨小了点，变成了毛毛雨，粘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灯。林薇靠在副驾上，看着窗外，脑子里全是陆沉舟的样子——他攥着她的手时的温度，他看着张猛墓碑时的眼神，他走进指挥部时的背影。
她回到那个院子时，屋里还是冷的，陆沉舟没回来过。她把他的外套拿出来，挂在阳台晾干，又烧了壶热水，倒在他常用的杯子里，放在茶几上——等他回来，能喝口热的。
这一夜，林薇没睡。她坐在沙发上，听着外面的雨声，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没等到回复，也没等到敲门声。她知道，指挥中心里，陆沉舟肯定还坐在那儿，面前堆着一堆资料，眼睛盯着屏幕，连眨眼都在算着什么。
而她不知道的是，指挥中心的作战室里，灯亮了一整夜。陆沉舟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摊着一份卷宗，深绿色的封皮，上面印着“最高机密”的烫金字，边角都被翻得卷了。
他的手指放在卷宗的扉页上，上面写着一个名字——一个他从没怀疑过的人，一个位高权重、平时总拍着他肩膀说“沉舟，好好干”的人。
陆沉舟的指尖顿了顿，然后缓缓划过那个名字，指甲几乎要把纸戳破。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雨停了，露出点灰蒙蒙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时，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风：“通知调查组，明天一早，传这个人来指挥部。”
原来，敌人一直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藏在他以为最安全的角落里，看着他抱着愧疚过了三年，看着张猛的名字刻在墓碑上，连个真相都没有。
陆沉舟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冷掉的水，然后重新低下头，翻开卷宗的第二页——上面记着三年前“利刃”行动的细节，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跟他说，这场账，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