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推着药车走在走廊上，盘里放着李健的口服药。昨天在走廊上和陆沉舟争执的画面还在脑海中回荡，走到302病房门口时，脚步下意识的顿住了。
虚掩的门缝里传出谈话声，不高，却很清晰，林薇听出了屋里的人，是他，陆沉舟。本来要推门的手悬在半空，犹豫了…这时候进去，会打断人家谈话，等一等，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薇还没想好，屋里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不带火气，却比吼更让人发怵：“训练大纲是摆设么？行动的规避，形势的判断，全扔脑后了？因为疏忽，现在躺在这里，很舒服么？”
门口林薇的心也跟着一紧。她能想象出李健现在的样子，昨天换药时，小伙子还红着眼说想早点归队，现在被首长这么训，肯定双耳通红，连头都不敢抬。之前听护士长说，陆首长治军严格，没想到严到这份上，连刚做完手术的士兵都不留情面，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这时听见李健带哭腔的声音，“首长，我……我错了！我给连队抹黑了！对不起……”李健的声音结结巴巴，还带着抽鼻子的动静，听得让人心疼。
“抹黑？”陆沉舟打断他，语气更沉了，“你躺在这里，父母在家里担心得睡不着，战友们替你扛着本该你做的任务，这不是抹黑，是你的失职！。”
这话似乎有些重了。林薇微微皱眉。李健刚做完腿部手术，就被这么戳痛处，情绪要是太激动，对恢复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她甚至想直接推门进去，可手刚碰到门把手，陆沉舟又开口了。
“伤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恢复期还要多久？之后的训练中需要注意什么？会不会留后遗症？”陆沉舟的问题抛得一个接一个，倒不像是上级对下属的随口慰问，更像一个病人家属。
林薇的动作停住了。只听见李健诺诺的说道：“报告首长，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骨头接好了，就是……就是得躺三个月，要是恢复不好，怕……怕以后走路受影响。”
“后遗症”三个字一出来，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林薇能听见心电监护的滴滴声，那三个字像是落入了山谷，回应的只有窗外的风声。她隔着门，好像都能感觉到里面一片压抑，对于军人来说，身体上的后遗症，几乎等于半个“废人”。
不知过了多久，陆沉舟才应了声“嗯”，听不出情绪，可林薇却捕捉到那声音里的沉重，而不是冰冷。“按医生说的来，好好休养。部队里的事你不用管，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伤养好，听到没有？”
“是！首长！”李健声音洪亮，带着些哽咽。
“医疗和后续康复费用，部队会负责。有困难，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家里面的，直接找高参谋，别自己扛着。”陆沉舟又补了句，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林薇在门外听着，觉得心里发暖，这话里藏着的，是部队带给士兵的底气，比任何安慰都管用。
林薇忽然觉得，陆沉舟并不是不近人情的人，而是军人的关心本就不是软言软语。他的严厉，是怕这小伙子好了伤疤忘了疼，以后再出危险；他的追问，是怕落下后遗症，毁了李健一辈子；他把费用和困难都一一解决，是给李健的定心丸。这种关心，是裹在硬壳里的，得剥开一层才能看见。
正当林薇准备敲门，却透过门缝瞥见了个小动作，陆沉舟听完李健的保证，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左手飞快往后腰按了一下，动作快得像怕人看见，眉头也微蹙了一下，那一下很轻，几乎就是一秒的功夫，可还是被林薇看见了。
她当护士这些年，太熟悉这种小动作了，是强忍疼痛的下意识反应。昨天午休时，沈馨还跟她八卦，说陆首长是从特种部队来的，前几年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所以才调到这边部队的。
原来…他不是铜浇铁铸的。林薇心里轻轻动了一下，有惊讶，还有些心疼——这个把严厉刻在骨子里的人，自己疼的时候，只能偷偷按一下，连蹙眉都要藏着。那层冷硬的外壳下，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苦痛啊。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高远就先看见了她，出声问：“林护士？”
林薇赶紧定了定神，推门进去，“首长，高参谋。”她先跟两人打了招呼，然后走到病床旁，目光快速扫过李健，嘴唇有些发白，但还好，比刚才的状态好多了。
病房里的气氛因为她的到来，明显松了些。高远站在旁边，手里还拿着个笔记本，见她进来，赶紧笑着点头：“林护士来的正好，这小子刚跟首长保证完，肯定好好听话治疗。”
李健看见她，瞬间有了一丝委屈，刚才被训得发白的脸也多了点血色。林薇小心的把药放在床头柜上，倒了杯温水，递给李健，又把药片倒在他手心，声音轻柔：“来，先把药吃了。这是消炎的，有点苦，可以先含一口水再把药放进去。晚上八点还要吃一次，到时候我会来检查哦。”
李健吃了药，乖乖点头：“记住了，林护士。”
林薇一边收拾一边跟他交代：“下午要是感觉腿不那么疼了，可以翻翻身，活动下，别总躺着，容易压疮。想吃什么跟护工说，食堂会给你做，但别想着吃重口味的，不利于伤口的愈合”
她没注意到陆沉舟没走，就站在离病床两步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她。他的目光没有昨天那样冰冷，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别的什么，看她试水温的动作，看她跟李健说话时温柔的表情，看她拨动着耳边垂下来的那缕碎发。
林薇感觉到背后目光的注视，让她多少有点不自在。但手上的动作没停，收拾好药盘，给李健盖好被子，确认输液管没有打折，才转过身。
转身正好对上陆沉舟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深邃，像藏着山和海，让人看不透，林薇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率先开口：“陆首长，李健现在的情况基本稳定了，后续的康复计划我们也会跟康复科提前沟通好，会先在床上做一些基础的活动，等他能下床了，就开始做康复训练，不会影响归队。您放心，主任特意交代了，我们会关注他的恢复情况，有问题随时跟您汇报。”
林薇一脸严谨认真的样子，陆沉舟微微点头，不知怎的冒出了一句：“辛苦了。”连陆沉舟自己也惊到了。
这三个字，让林薇愣了一下，不太敢相信是从面前这位冰山首长嘴里说出来的，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随即礼貌的笑了笑：“是我们应该做的，首长。”
陆沉舟没再多说，转身往门外走。高远紧跟在他身后。经过林薇身边时，她闻到了陆沉舟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青草味，类似刚下过雨的青苔，很特别。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林薇还站在原地，刚才他按腰的动作、以及最后的那句“辛苦了”，还在脑海里盘旋。她觉得，这个陆首长很像医院后山的那棵松柏，看着硬邦邦的，风吹不动雨打不动的，实际树底下藏着的根比谁都柔软。
她低头看了看病床上的李健，他正看着天花板傻笑，嘴里还小声念叨：“首长真好……”
林薇也跟着笑了，附和道：“知道好就赶紧好起来，别辜负了首长的心意。”
而走廊的电梯里。高远紧跟在他身边，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首长，您腰是不是又疼了？刚才我好像看见您……”
“没事。”陆沉舟打断他，语气依旧沉稳，“不要跟别人说。”
高远赶忙点头：“知道了，首长！”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电梯运行的轻微声响。陆沉舟轻倚在电梯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又冒出了刚才在病房里看见的画面，林薇给李健喂药时，侧脸在灯光下好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嫩，拢头发的手指很纤细，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动作也很轻巧熟练。
那画面很安静，安静的像一幅水彩画，与他熟悉的部队、训练场完全不一样。他忽然想起两年前的“利刃行动”，当时医疗队也有两名护士牺牲了，突然有点庆幸，幸好她当时不在…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连陆沉舟自己都觉得荒唐。他睁开眼，电梯刚好到一楼。门一打开，他挺直背，又恢复了平时的挺拔，像棵永远不会弯的树，走出了医院，走进了他的军营。
而病房里，林薇刚回到护士站，沈馨就凑过来，一脸好奇的问：“怎么样怎么样？刚才又跟陆首长碰上了？他没难为你吧？”
林薇想起刚才那声“辛苦了”，摇了摇头：“没有，他人…其实挺好的。”
沈馨瞪大了眼睛：“好？你没搞错吧！那可是冰山首长啊！”
林薇没再解释，她知道，有些好，不用多说，看行动就够了。就像那位首长，用他自己的方式，护着他的兵，也护着他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