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黑暗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唯有两人之间那无形的灵魂链接，如同唯一的桥梁，在死寂中传递着汹涌的心绪。苏瑶那句“我们谈谈”，如同开启了某个尘封已久的秘匣，释放出沉重而危险的气息。
墨渊站在黑暗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任何隐瞒都已失去意义，他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能换取同等的信任。
他斟酌着词语，选择了一个相对能够被接受的切入点，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弟子并非对此世……全然陌生。”他顿了顿，感受到灵魂链接另一端传来的、骤然凝重的关注，“黑煞泽的地形、阴魂宗的布置，乃至那异界裂隙可能出现的位置……弟子脑海中，存有一些零碎的、仿佛‘预知’般的片段。这些片段……与弟子偶尔失控的那股力量，同出一源。”
他没有直接提及“重生”，而是用了“预知片段”和“同源力量”这样相对模糊的说法。这是一个试探，试探师尊对这些超常概念的接受底线。
黑暗中，苏瑶的呼吸几不可查地停滞了一瞬。随即，她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质疑，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分析：
“所以，你能提前规避风险，也能识破林嫣然的伪造。因为在你‘看到’的片段里，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她的思维极其敏锐，瞬间抓住了关键，“那么，在这些‘片段’里，我的结局如何？瑶光峰的结局如何？”
这个问题尖锐得如同冰锥，直刺墨渊最不愿触及的痛处。他喉咙发紧，几乎能尝到血腥味。前世那道倒在血泊中的素白身影，如同梦魇般在他眼前闪过。
“……陨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瑶光峰……亦不复存在。”
一股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即使隔着黑暗，墨渊也能感觉到苏瑶周身那骤然爆发的、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寒意！
但他硬撑着，没有退缩，继续道，语速加快：“但那些‘片段’正在改变！从弟子入门开始，很多事情已经不同！林嫣然的真面目被揭露，黑煞泽的异变提前爆发，功德金光的降临……这些都未曾出现在那些‘片段’里！弟子以为，这并非不可改变的宿命！”
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证明他们的反抗是有意义的，证明那条既定的绝望之路，已经出现了岔道。
苏瑶周身的寒意并未消散，但那股毁灭性的压迫感却稍稍收敛。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惊人的信息。良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
“天道反噬……并非因你改变‘剧情’而降下。”她抛出了一个完全出乎墨渊意料的信息，“至少，不全是。”
墨渊猛地抬头，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师尊的意思是？”
“有一股力量，在借助天道规则，试图将一切拨回‘正轨’。”苏瑶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它引导‘天命之子’（楚天逸）入门，它在我试图改变关键节点时施加反噬，它甚至能强行篡改众人的记忆，维系林嫣然的气运……这不像天道的自发运转，更像是一种……人为的操控。”
人为的操控？！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墨渊脑海中炸开！他一直以为那无形的大手就是“天道”本身，是命运既定的规则！从未想过，这背后可能还存在一个“操控者”！
“师尊如何得知？”他声音干涩地问。
黑暗中，苏瑶似乎微微偏了下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极淡的、近乎自嘲的意味：“因为……我并非此世之人。”
又一个重磅信息！
墨渊彻底怔住，大脑一片空白。
苏瑶继续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我来自另一方世界，身负一个名为‘系统’的器物。它给予我‘生存任务’，最初的目标，便是在你手下存活三年。”
墨渊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了！在他看到的“片段”里，是他杀了师尊！而师尊穿越而来，带着系统的任务，竟然是为了……在他手下存活？！
这荒谬而残酷的真相，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但后来，任务变更了。”苏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混乱，“变更为‘打破天命’。系统会发布一些指引，但也会在我偏离其设定路线时，施加惩罚。那反噬，部分源于此。”
系统？任务？打破天命？
墨渊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他原本以为是自己这个“重生者”带来了变数，却没想到师尊苏瑶，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变数！一个来自异界、身负系统、任务目标从“在他手下存活”变为“打破天命”的穿越者！
信息差在这一刻被剧烈地拉平、对接！
他看到了命运的片段。
她身负对抗命运的系统。
他们都想改变那既定的、悲惨的结局。
他们都感受到了那股试图将一切拨回“正轨”的、疑似人为的操控力量。
黑暗的大殿中，两人隔着数步的距离，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灵魂深处传来的、同样巨大的震动与明悟。
他们不再是简单的师徒。
他们是两个来自不同方向的“异数”，被无形的锁链（心魔誓）捆绑在一起，共同站在了那庞大而未知的敌人面前。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压抑的对抗，而是一种……风暴过后的、混杂着震惊、恍然与沉重责任的寂静。
墨渊缓缓消化着这海量的信息，一个之前困扰他的疑问浮上心头：“那功德金光……”
“功德源自此方世界本源规则的嘉奖。”苏瑶立刻明白了他的疑问，接口道，“它认可我们对抗异界、守护此界的行为。这证明，那‘操控者’与此方世界本源的意志，并非一体。我们的反抗，在世界本源看来，是‘正确’的。”
正确……却要承受反噬与排斥。
这矛盾的处境，让两人都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良久，墨渊抬起头，望向苏瑶的方向，尽管依旧看不清，但他的眼神已然变得无比坚定：
“师尊，无论对手是‘天道’还是‘操控者’，无论前路如何……弟子，愿与您同行。”
这一次，不再是“我信她”的单方面宣告。
而是在信息对接之后，基于共同处境与目标的、更加坚实的同盟誓言。
苏瑶静静地注视着他所在的那片黑暗，没有立刻回应。
但透过灵魂链接，墨渊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封的深处，似乎有一块坚冰，悄然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