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集市,人流熙攘,喧嚣而充满活力。林砚穿行其中,他那张过于出色的脸和清冷独特的气质,与周围朴素的乡村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如同误入田园画卷的现代雕塑,不可避免地吸引了许多目光。
卖菜的大婶一边称着青菜,一边笑眯眯地打量他:“小伙子,长得真俊俏啊!多大了?是咱这附近的人吗?看着面生得很。”
林砚接过袋子,简短回答:“十六。”
“十六?!”大婶惊讶地提高了音量,引得旁边摊位的人也看过来,“哎呦,看着可真不像!个子这么高,模样又这么周正,我还以为二十出头了呢!”
在肉摊前,卖肉的大叔剁着骨头,嗓门洪亮:“小伙子,买点好排骨回去炖汤?有女朋友了没?我家有个侄女……”
“谢谢,不用。”林砚礼貌却疏离地打断,付了钱,提起挑选好的猪肉转身离开,留下大叔在后面啧啧感叹:“十六?真没看出来,这后生长得也太招人了。”
类似的对话在几个摊位重复上演。林砚对于这种关注和询问早已习惯,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只是用最简洁的话语应对。他专注地挑选着母亲清单上的物品:翠绿的蔬菜、活蹦乱跳的鱼、新鲜的豆腐……很快,手里就提满了大包小包。
尽管东西不少,但得益于平日坚持锻炼,他并不觉得有多累。提着沉甸甸的收获,他踏上了回家的路。阳光洒在肩头,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让他因那些过分关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回到老屋院坝,爷爷奶奶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他提着这么多东西回来,脸上立刻绽开了慈祥的笑容,连忙上前想帮他分担。
“没事,不重。”林砚侧身避开奶奶伸过来的手,自己将东西提到了厨房。
母亲已经将早饭买回来的油条、包子摆上桌,还有熬得香浓的小米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早餐。饭后,母亲和奶奶便钻进了后院的厨房,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卤制过年需要的大量菜肴,空气中很快又弥漫起熟悉的卤香味。
林砚本想帮忙打扫,却发现上午他出门的那段时间,母亲和奶奶已经将里里外外收拾得差不多了,几乎没什么需要他动手的地方。这时,爷爷拿着他的老烟杆,走到堂屋大门前的门槛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林砚过去。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门廊上,爷爷眯着眼,慢悠悠地装了一锅烟丝,却没有点燃。他看向身旁的孙子,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一种历经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
“小砚啊,在学校里怎么样?功课跟不跟得上?”爷爷开始了惯常的询问。
林砚点点头:“还行,跟得上。”
“跟同学处得还好吧?没人欺负你吧?”
“没有,都挺好。”
简单的问答后,一阵短暂的沉默。阳光下的尘埃缓缓飞舞。爷爷的目光望向远处苍茫的田野,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又像是在斟酌词句。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看着林砚,语气变得格外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
“小砚啊,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你早点成家,立业倒是在其次……要是能看到你娶个好姑娘,安稳下来,爷爷我就是死了,也能安心闭眼了。”
这番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林砚看似平静的心湖。他猛地抬头,看向爷爷。老人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那双曾经或许也锐利过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对孙辈未来的深切期盼,以及一丝来自生命黄昏的、无法掩饰的忧虑。
林砚的心被一种复杂的情感攫住了。有感动,爷爷朴素而直接的关爱让他心头暖流涌动;有酸楚,为时光在爷爷身上留下的无情痕迹;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压力。他不想让爷爷失望,哪怕这个期望对于十六岁的他来说,似乎还有些遥远。
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清冷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罕见的、近乎承诺的温和:“爷爷,你现在保重好身体就行。会看到的。”
这一刻,无论他在外如何高冷、如何难以接近,在血脉相连的亲人面前,尤其是在垂垂老矣、真心期盼他好的爷爷面前,他卸下了所有防备和疏离,流露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爷爷听到他的话,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欣慰的光亮。他笑了笑,没有再继续那个沉重的话题,而是话锋一转,开始讲起了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你像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啊,哪像你现在这么清闲,光念书就行喽。”爷爷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悠远,“那时候日子苦,我天天跟着你太爷爷下地干活,挣工分。有一年夏天,抢收稻子,天那个热啊,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我跟你太爷爷,还有村里几个壮劳力,愣是顶着日头,三天三夜没怎么合眼,硬是把十几亩稻子全抢收回来了,就怕下雨烂在地里。那会儿,一顿能吃五大碗糙米饭,就着咸菜都觉得香……”
爷爷讲得绘声绘色,从艰苦的农耕岁月,讲到如何凭借一把力气和肯干的劲头,在村里渐渐站稳脚跟,再到后来如何经人介绍认识了奶奶……那些林砚从未经历过的、充满汗水与质朴情感的往事,从爷爷略带沙哑的嗓音中缓缓流淌出来。林砚没有丝毫不耐烦,他安静地坐在旁边,认真地听着。这些故事,像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让他对眼前这位老人,对脚下这片土地,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不知不觉间,日头渐高,阳光变得有些炙热。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老头子,小砚,吃饭了!”
祖孙俩的谈话这才告一段落。午饭依旧是家常菜,但多了林砚早上买回来的鲜鱼,炖了奶白色的汤,十分鲜美。
吃完午饭,一家人没有立刻散去,继续坐在堂屋里聊天。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林砚的学习上。
“小砚马上就要中考了吧?”奶奶关切地问,“可得加把劲,上个好高中。”
母亲也点头附和:“是啊,高中是关键,上了好高中,才能考个好大学。”
爷爷接着话头,又将期望延伸了下去:“对,上了好大学,以后才能找个好工作,再谈个好的对象……到时候领回来给我们看看,那我们可就真开心了,也就放心了。”
家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里充满了对林砚未来的殷切期盼。那些关于“成家立业”的朴素愿望,与“中考高中大学”的现实路径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中国式家庭最典型的关怀图景。林砚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过多承诺,只是偶尔点点头。阳光透过木格窗棂照进来,在老旧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这一家三代人笼罩在一种平淡而深远的温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