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杂货铺后,申鹤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她大部分时间还是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店里人来人往,只是偶尔,她的目光会落在自己的手上,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林凡知道,轻策庄的经历,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这颗种子什么时候发芽,谁也说不准,但它确实存在着。
这天,胡桃又在店里闹腾。
她拿着一个新到货的、据说是从枫丹进口的金属制奇趣玩具,在店里到处炫耀,一不小心,手滑了。
“哎呀!”
只听“当啷”一声,那个金属玩具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林凡放在柜台上的茶杯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细微的裂响。
林凡那个用了很久的、最顺手的青瓷茶杯,杯沿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无法忽视的裂纹。
“呃…”胡桃瞬间石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看着那个茶杯,又看了看林凡,吐了吐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个闯祸的玩具藏到了身后。
“那、那个,林凡,我突然想起来往生堂还有急事!我先走了啊!”说完,她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了。
林凡看着那个裂了纹的茶杯,又好气又好笑,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丫头…”
他拿起杯子,试着喝了口水,还好,只是裂了纹,没有漏。
但看着那道裂痕,总觉得有点别扭。
这件小事,林凡很快就忘了。
但店里的另一个人,却把它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坐在角落里的申鹤,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的目光,落在那只带着裂纹的茶杯上,久久没有移开。
她记得,林凡很喜欢用那个杯子。
他每天早上开店,第一件事就是用那个杯子泡上一杯茶。
他看账本的时候,写东西的时候,和客人们聊天的时候,手边总是放着那个杯子。
那个杯子,就像是林凡的一部分。
现在,它坏了。
申鹤的心里,产生了一个很简单的念头:林凡的杯子坏了,她想为他,重新做一个。
这个念头,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只是去集市上再买一个。
但对申鹤来说,却是一件需要郑重对待的大事。
在她简单的世界观里,林凡对她很好。
他给了自己一个可以安心待着的地方。
他信任自己,把整个店铺交给她看管。
他帮助自己入世,让自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
这些“好”,她都记着。
仙家弟子,有恩必报。
这是师父教她的。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她不会说好听的话,也不懂凡俗的礼尚往来。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自己的方式,用自己的手,去为林凡做点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店里的人都发现申鹤有点奇怪。
她不再是整天安静地坐着,而是经常一个人跑到后院,对着卡维上次改造休息区时剩下的一堆废弃木料,发呆。
有时候,她会捡起一块木头,用手指在上面比比划划,然后又摇摇头,把它扔掉。
瑶瑶好奇地跑去问她:“申鹤姐姐,你在做什么呀?”
申鹤只是摇摇头,说:“没什么。”
又过了几天,她突然找到了林凡,用她那清冷的声音,提出了一个请求。
“林凡,我想…去一趟轻策庄。”
“去轻策庄?又有什么事吗?”林凡有些意外。
“…我想去,找上次那位会做木工的张伯,请教一些事情。”申鹤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太敢看林凡的眼睛。
林凡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她那副认真的样子,给了她一些摩拉,让她路上用。
申鹤一个人去了。
一天后,她回来了。
人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却很亮。
她的手上,还多了几个小小的、不太起眼的伤口,像是被木刺扎的,或者被什么利器划的。
她回来后,依旧是每天跑到后院的木料堆里。
只是这一次,她的手里,多了一套小巧的、看起来很专业的木工工具。
店里的后院,每天都会传来“悉悉索索”的、木头被削刮的声音。
瑶瑶偷偷跑去看过一次,回来后,神秘兮兮地对林凡说:“林凡哥哥,我看到申鹤姐姐在做东西!她拿着小刀,在削一块木头,好像…好像是在做一个杯子!”
林凡一愣,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他想起几天前那只被打碎的茶杯,再联想到申鹤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心里顿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这个傻姑娘……
他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默默地,每天都让香菱多准备一份营养丰富的晚餐,然后让瑶瑶送去后院。
又过了几天。
这天晚上,林凡正准备关店,申鹤从后院走了进来。
她走到林凡面前,将一个用干净的白布,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递了过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林凡。
林凡接过那个东西,入手感觉温润而厚重。他缓缓地解开白布。
布里面,是一个木制的杯子。
杯子不大,刚好能一手握住。
它没有任何花哨的雕刻和装饰,就是最朴素的圆筒形。
看得出来,制作者的手艺并不算精湛,杯子的线条甚至有几处还不太圆润。
但是,整个杯子,都被打磨得异常光滑,触手温润,没有一丝一毫的毛刺。
木头本身的纹理,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自然而美丽的光泽。
林凡能想象得出来,申鹤是花了多少时间和耐心,用砂纸,甚至是用她那双娇嫩的手,一点一点地,将这块原本粗糙的木头,打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给你。”申鹤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它…很结实。不会轻易碎掉。”
林凡的心怦怦乱跳。
他郑重地接过那个木杯,然后当着申鹤的面,把自己那个带着裂纹的青瓷杯里的水,倒进了这个新的木杯里。
他端起木杯,喝了一口。
水还是那个水,但从这个杯子里喝下去,仿佛都带上了一丝木质的清香和温暖的触感。
“我很喜欢。”林凡看着申鹤,认真地说道,“谢谢你,申鹤。”
他没有说太多感谢的话,因为他知道,对于申鹤来说,行动比语言更有力。
他将那个裂了纹的旧杯子,小心地收了起来,然后把这个新的木杯,放在了自己柜台上最顺手的位置。
从那天起,这个略显朴拙的木杯,就取代了之前的青瓷杯,成了林凡的新宠。
申鹤依旧是每天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但林凡发现,每当他端起那个木杯喝水时,申鹤的目光,都会不经意地飘过来,在她那清冷的眼眸深处,会泛起一丝极淡的、柔和的涟漪。
几天后,钟离先生又像往常一样,来杂货铺喝茶听书。
他看到林凡换了新杯子,便拿了过去,放在手里,仔细地端详了一番。
“嗯…材质是上好的却砂木,木质坚韧,纹理细密。只是这做工,略显生涩,匠气不足。”钟离先生慢条斯理地评价着。
林凡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钟离先生将杯子翻转过来,看到了杯底,用极细的刻刀,刻着的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印记。
那是一朵盛开的清心。
钟离先生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假装看风景,但耳朵已经悄悄竖起来的申鹤。
他将杯子还给林凡,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然后用他那古井无波的声音,给出了最终的评价。
“不过,观此杯,可知其制作者用心至纯,心意至诚。”
“材质虽凡,心意为上。此杯,甚好。”
林凡注意到,当钟离先生说出“甚好”两个字时,申鹤的头,微微低了下去,脸上晕起一抹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