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万载难逢的琼华盛宴,此刻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琉璃为瓦,白玉为阶的广阔殿堂内,云霞缭绕,仙乐缥缈。各方仙尊、神君端坐于莲台宝座之上,仪态万千,宝光流转。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堂中央,那片由七彩祥云托起的巨大水晶平台上。
平台一侧,林晚晚站在一座看似古朴、却与周遭仙界华美风格格格不入的灶台前。这是她特意要求幻化出的,与她在人间老宅厨房里那座一模一样的灶台,唯有如此,她才能感到安心,才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实力。灶台上,各种经由仙界水土滋养、灵气逼人的食材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一旁还摆放着几样她从人间带来的、最普通不过的调味料。
她的对手,是麒麟一族年轻一代最骄傲的少主,墨炎。他并未化身人形,而是保持着威严神圣的麒麟本相,周身燃烧着淡淡的金色火焰,蹄下生云,鼻孔中喷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的火星。他看向林晚晚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倨傲与质疑。一个凭借“奇技淫巧”获得仙界些许关注的人间女子,有何资格与他这天生神兽、血脉高贵的传承者同台论“道”?在他看来,这所谓的“厨道”,不过是口腹之欲的低等技艺,登不得大雅之堂。
比试的内容,由几位德高望重的古仙共同拟定:“和”。
一字千金,包罗万象。可以是和谐、和解、和和、中和……如何诠释,全凭本事。
墨炎率先动手。他长啸一声,空中浮现出无数珍稀异常的灵果仙草,皆是蕴含不同属性、甚至彼此属性相冲的顶级材料。只见他麒麟真火吞吐,以绝强的控火之术,强行将冰属性的“玄霜朱果”与火属性的“赤焰龙涎草”熔炼在一起,火焰化作无数细丝,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将各种狂暴的能量强行压制、糅合,最终凝成一枚光华内敛、能量却恐怖到让周围空间都微微扭曲的丹丸。
“麒麟融灵丹!”有见识广博的仙家低呼出声。以无上法力,强行调和阴阳,融汇五行,虽是丹药,却彰显的是绝对的力量与控制。这枚丹药若给普通仙兽服下,足以让其血脉进化,功效惊人。墨炎昂起头,将丹药置于特制的玉盘之中,挑衅似的看向林晚晚。
众仙的目光也随之转向另一边。力量层面的“和”,墨炎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个凡人女子,又能拿出什么?
林晚晚面对那枚能量磅礴的丹药,面色平静。她没有动用任何华丽的仙法,只是如同在人间自家厨房一般,挽起袖子,洗净双手。她先是将一种名为“五谷丰登稻”的灵米淘洗浸泡,这灵米每一粒都蕴含着温和的土行灵气。接着,她取来仙界清泉,注入灶台上的大锅,点燃了灶火——用的,竟是她自身修炼出的一丝微弱的、融合了仙界大赏灵气的人间烟火气。
火焰平稳,水温渐升。她将泡好的灵米倒入锅中,用一把木勺,顺着一个方向,耐心地、一圈一圈地轻轻搅动。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不是在做饭,而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随着米粒翻滚,米香开始弥漫。这香气并不霸道,却温润醇和,悄然浸润着整个殿堂。她接着处理其他配料:将木属性的“青灵笋”切成均匀的薄片,将水属性的“玉髓菇”撕成小朵,将火属性的“金霞椒”去籽切丝,最后,是几块取自金属性仙兽“庚金牛”最嫩部位的肉脯,被她用刀背轻轻拍松。
她没有像墨炎那样强行融合,而是根据各种食材的特性,依次下锅。笋片和菇类先下,吸收米汤的鲜甜;待粥底渐稠,再放入肉脯和金霞椒丝。整个过程,她只是用木勺轻轻搅动,让每一种食材的味道,在文火的催化下,自然而然地释放、交融。
她没有使用任何仙法去压制或调和,反而像是在引导,引导着这些属性各异的灵气,在水的包容和火的温暖中,自行找到平衡点。渐渐地,锅中的粥不再是简单的混合物,米香、笋脆、菇鲜、肉醇、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辣意提神,各种味道层次分明,却又完美地融合成一种令人食欲大动、通体舒泰的和谐整体。浓郁的香气,不再是单一的米香,而是一种复合的、温暖的、仿佛能抚慰心灵的食香。
当林晚晚将最后一勺蕴含着光属性灵力的“晨曦花”花粉撒入锅中,整锅粥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散发出一种柔和而温暖的光芒。
她盛出一碗,粥体晶莹粘稠,食材错落有致,点缀着金色的椒丝和晨曦花粉,宛如一幅写意的山水画。她将这碗看似平凡无奇,却凝聚了她所有对“和”之理解的粥,轻轻放在评委席前。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波动,没有炫目的光华。
一位以性情温和、洞察世事着称的菩提古仙,率先拿起玉匙,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
他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竟似有泪光闪动,不是悲伤,而是某种极致的感动。他望向林晚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粥……名曰?”
林晚晚微微躬身,轻声道:“回仙尊,此粥名为‘人间烟火’。”
“人间……烟火……”菩提古仙喃喃重复,脸上露出恍然又欣慰的笑容,“好一个人间烟火!米粥温润,是为土德,包容万物;笋菇清鲜,是为木水之柔;肉脯醇厚,是为金之坚毅;椒丝微辛,是为火之热情;最后这晨曦之光,乃是希望之引。你不以力强压,而以情引导,以心烹煮,让万物在其位,显其性,最终水乳交融,归于太和。这不仅是食之味,更是……生活之味,大道之和啊!”
这番评价,远超对墨炎那枚丹药的肯定!它直指本源,点出了林晚晚这碗粥中蕴含的意境。
墨炎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碗粥,又看看自家那枚虽然强大却冰冷如石的丹药。他天生神兽,力量强横,习惯以力服人,何曾体会过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调和之道?他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鼻子,那温暖的粥香钻入鼻腔,竟让他征战多年、始终紧绷的心神,产生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松弛与渴望。
评判结果,已不言而喻。
端坐于最高处主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玄宸,此刻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他看着台下那个在众仙瞩目下依旧从容不迫的女子,看着她用最平凡的方式,诠释了最不平凡的道理,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赏与……骄傲。
就在众仙尚沉浸在“人间烟火”粥带来的震撼与感悟中时,林晚晚却转向墨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举动。她盛了满满一大碗粥,双手捧着,走到那只仍处于震惊和茫然中的骄傲麒麟面前。
她仰头看着这只比她高出许多的神兽,目光清澈而真诚,声音柔和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墨炎少主,力量固然可敬,但世间万物,并非只有强弱之分。这碗粥,或许无法提升你的修为,但或许……能让你尝一尝,‘家’的温暖味道。我来自人间,深知一碗热粥,能抚平多少伤痕,凝聚多少温情。这,便是我所理解的,‘和’的起点。”
那一刻,满殿寂然。
唯有那碗“人间烟火”粥,散发着袅袅的热气与无法抗拒的温暖香气,萦绕在威严的麒麟鼻尖,也悄然沁入每一位仙家的心田。
墨炎巨大的麒麟眼瞳中,高傲的神色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种陌生的、名为“触动”的情绪,在他古老的血脉中,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