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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乱以来,信王便整日整日在担惊受怕里度过。

白天勉强好些,每到夜里,他便时常因梦魇而惊叫连连,生怕自己让皇帝派来的使者给砍了脑袋,而他荣华富贵、安逸享乐的生活也统统化为粉碎。

如果他最忠诚、最勇猛的护卫宁默还在,或许他还能多一些安全感,但宁默现在还在躲避搜捕,于荒郊野外避难,恐怕没有办法回到他的身边。

无边无际的恐惧,如影子般缠绕着他,可他又没办法对人诉说,即便对老师陈种表明内心之担忧,陈种总会以严厉到近乎斥责的语气对他说道:

“事情已然发生,悔亦何用?王上应相信蒋大人、王大人必能妥善应付,心生忧虑,徒增祸尔,岂能免死乎?”

听了陈种的话后,信王以为还不如不问。

对方说的这些话他是不清楚吗?不!他只是怠惰了、迟钝了,可他并不是傻了,这些道理他全部都懂,他只是想要一个人给予他慰藉罢了。

自己喜爱的那群姬妾,以她们如蜜糖般的小嘴一定能安抚自己这惶惶不安的心灵,但杀头大事,自己岂能轻易跟这些妃嫔辈道明?真嫌自己命太长了是吗?

他的姬妾亦很是机灵,看到信王时时为忧虑所缠绕,就连干活时也常常塌架,一眼便觉察出了不对劲。

她们就询问信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信王连犹豫也不犹豫,果断地呵斥了这些姬妾。

“不要多问!”

见信王态度严厉,这时,姬妾们就都会战战兢兢地连声道歉,再不敢多问分毫。

但这些对信王的精神状态都起不到缓解,他很期待蒋大人和王大人能发点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回来,至少让他免于随时被杀头的阴影。

而两人都因谨慎起见,没有往信王府派任何消息。信王的忧虑日复一日,一日多过一日,宛若一座山丘般压在他的身上,令他身心俱疲。

“唉!”

信王走在府邸内的一块池塘边上,一边走着,一边叹着气。

“久在樊笼里,不得反自然!”

信王垂头望向池塘里的鲤鱼,见鱼儿成双成对,结伴而游,自由自在又无拘无束,他这心头便不免堵得慌。

何以鱼儿尚且能无忧而畅游,而他贵为王爷却要在忧虑之中越陷越深?

如果他没有觊觎过皇位,不曾授意蒋羽主持密谋,是否他也能成为一介无忧无虑的闲散王爷,安安稳稳地了却此生呢?那该有多好啊!

什么争权啊、夺利啊,奋不顾身地往上爬啊……真的有那么多值得追求的东西吗?

安于现状,急流勇退,不是很好吗?

他真是想不明白那些鸢飞戾天之人到底是何想法,咱们都能老老实实、不争不抢,这天底下岂能有烦心事?每个人都能过得愉快吧!大…大概吧!

唉!开弓没有回头箭,悔也无用了,曾经的自己壮志豪言,现在的自己就必须要为那个曾经的自己买单,不论自己想不想。

已然吃过一次亏,至少下次就注意点——真的还有下一次发动政变的机会,那……他还要不要选择孤注一掷呢?

信王正思索着,陈种就匆匆赶来汇报。

“禀报大王,朝廷的官差到了!”

“什么!”

信王大惊失色,如果不是他一把扶住一旁的栅栏,他险些就因腿软而跌倒在地。

“什…什么官差,来干什么?”

陈种的脸上也附带着一层忧虑,开口道:

“负责审理变乱大案的官差,名叫汤宠骏。”

一听是朝廷查案查到自己头上,信王便感到如有一道霹雳在自己头顶炸开,他的脑子变成一片空白,唯有在耳边回响着的耳鸣声不断地嗡嗡作响。

“完了,完了……”

信王脸色苍白,浑身不住地打颤,仿佛狼爪下待宰的羔羊。而陈种连忙握住信王颤抖着的双手,嘱咐道:

“大王切莫忧虑!来的仅仅是查案的官差,而非逮捕的官差,这就说明朝廷绝对不曾掌握到决定性的证据,顶多…顶多就是来试探王上一二,并无大害。

您涉及到变乱,无非他们的猜测,可您要是惶恐不安,难以应对,岂非坐实了他们的猜测?那样一来,才有真正的大患啊!为了大计能够安稳维续,还请大王保持冷静。”

“你…你说得对。”

镇定与精明,逐渐回到了信王浑浊的眼眸之中。

陈种说的大多数话,其实信王都无感,可陈种却提醒了他一点。

自己若因表现不佳,坐实了对方的怀疑,让自己目前的美好生活彻底毁灭,这是绝对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决不容许自己的疏忽和失控让自己的安逸日子毁于一旦!他要冷静,他要冷静,万万不能让对方威胁到他的安逸,这是他无可触碰的底线。

信王一边徘徊,一边平复心情,一边进行着思考。

而陈种始终在注视着信王,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怎样,在信王进行思索的短短时间里,他居然感到那个英武不凡、豪气干云的少年郎又在面前的中年人身上复活了一般。

对方那股沉着镇定、胸有城府的气质,与之前那副溺于酒色、不顾其它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而当信王再一次注视着自己时,陈种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只见信王眼中释放着深邃的光芒,眉眼之间闪烁着自信与从容,进而令他因臃肿而逐渐不堪的五官也一展往日之风采。

信王平静地开口道:

“走吧!我们去会他一会。”

“是!”

陈种激动地应道,随即紧跟在信王身后准备应对那查案的官员。

此时,汤宠骏还在府门外等候着,到堂堂王爷而且是当今陛下的弟弟府上搜查,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至少萧茂和程净识都出于种种考虑没有跟随,只有汤宠骏独自一人前来。

汤宠骏之所以会来信王府上搜查,原因已经进行过交代,倘若陛下因袭杀身亡,信王很有可能成为获利最大的那个,尤其是在和凝国人进行合作的情况下。

假如汤宠骏是凝国人,他想要在昭廷内部找内应,那信王无疑是一个值得考虑的人。

反观众多大臣,即便是丞相严万忠,都很难说能从陛下之死中获得什么好处,既然没有巨大的好处,又凭什么指望对方愿意跟你干杀头的买卖呢?稍微一想便能察觉出不合理。

可信王所受到的种种监视,则给信王单独与凝国人进行合作创造了极大障碍。

且汤宠骏从那些负责监视信王府的成员的闻讯中得知,信王府在变乱之前和之后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一样的歌舞升平、一样的骄奢淫逸,根本谈不上什么异常,完全不像有任何勾结的样子。

皇帝布置的监视很严密,在变乱发生后变得更为严密,真有异动不会察觉不到,这就让汤宠骏新增了一层怀疑。

也许仅凭信王,哪怕有心也没办法掀起什么风浪,可这背后还另有其人呢?

没错,无论哪个大臣单独同凝国人进行勾结,都难获得什么重大好处,搭上一个信王就不一样了。

某些大臣搭上凝国人,又搭上了信王,则性质瞬间就会大变。

先通过与凝国人的合谋置皇帝于死地,再扶持信王上位,则这位大臣就将享有从龙之功,并且还将是信王登基后最为信任和亲近的大臣,其中功劳与好处简直丰厚到无以复加,完全值得冒着杀头的风险赌上一赌。

如此想来,汤宠骏可谓是豁然开朗,但以上仍然只是假设,而且朝堂大臣如此之多,他上哪锁定一个怀疑目标?

不管这个人会是谁,只要他是受利益驱使胆敢迈出同凝国人合作的这一步,则他十有八九会牵扯到信王,否则何以利用皇帝之死获取最大好处?

只有如此,才是最为合理的解释。

因此,倘若他的假设真的能成立,那么信王作为这一切的中心,他没有不好好调查一番道理。

哪怕萧茂和程净识出于一些不便言明的理由劝阻汤宠骏,汤宠骏还是毅然决然地上了信王府的门。

在门前稍等一阵后,汤宠骏被信王府的下人迎进了府中,跟随着下人,汤宠骏一路前往会客厅,并在会客厅内见到了这位久负盛名的信王殿下。

汤宠骏从进入会客厅的头一瞬间就开始观察起了信王,只见信王虽身着正装,但整个人却显得尤为懒散,一副无所事事中年人的状态。

在汤宠骏抵达之前,他一直都在摆弄着笼子的鹦鹉,教笼子里的鹦鹉说话,他说一句,鹦鹉跟着说一句。

“说,大王安康。”

“大王安康!大王安康!大王安康!”

鹦鹉喋喋不休地重复着。

而信王看着笼子里的鹦鹉,笑得前仰后合,忘乎所以,甚至过了一阵才注意到汤宠骏已经来到自己面前。

信王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恐,这让汤宠骏格外留意。

一见到汤宠骏,信王语气冰冷地吩咐下人把鹦鹉带走,他的脸上先是闪过一抹不耐烦,随即挤出一抹看似和善的笑容对汤宠骏说道:

“您便是负责追查变乱大案的汤大人吧?怎么专程来我这王府呀?倘若是有何需要本王帮助的地方,汤大人就尽管说,本王会尽力的。”

汤宠骏打量着信王,不禁迟疑了一二,接着才对信王拱手行礼并开口道:

“在下此来别无他意,只想了解了解殿下的府上可否有人无故消失或是突然离去?”

“哦?”

信王斜了汤宠骏一眼,嗤笑一声,说道:

“原来阁下是怀疑到我这王府上了啊!哈哈哈哈……你好大的胆子!我与陛下兄弟之情,岂会容你这等小人教唆挑拨?”

信王怒目迫视着汤宠骏,面对信王的突然发威,汤宠骏的眉头微微一挑,依旧表现得不卑不亢,平静不已地向信王说明道:

“岂敢岂敢,在下安敢离间殿下与陛下的兄弟之情?只是……在下担心会有变乱分子潜伏在殿下府中,如若不能彻查清楚,反倒会给信王带来麻烦,在下正是前来为殿下避免麻烦的。”

信王十分不屑地扭过了头。

“说白了,不还是疑心我这王府同贼人有勾结吗?呵!也罢!你们这些刁吏就爱四处攀扯,并且引以己功。既然觉得我这王府有嫌疑,那你就派人来查啊!不妨掘地三尺,看看能不能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你问孤这王府有没有无故少人?孤告诉你,没有,你若是觉得孤的话不可信,就找那些你觉得可信的人去!

当然,丑话呢,孤也不妨告诉你,你带人来孤这府邸大肆搜查,没问题,随便你们查,可要是什么都查不到,那就坐实了你是要离间骨肉,孤即刻去向陛下启奏,杀你。”

信王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几乎就差把“恕不奉陪”四个大字刻在脸上。

汤宠骏观察着信王,难免感到诧异。

他本以为这次和信王的接触多少会让对方露出些马脚,可对方将一个闲散而又颇为跋扈的王爷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几乎可以排除掉对方的嫌疑。

可……如果就这样离去的话,那显然不会是汤宠骏的作风。

汤宠骏的脸上闪烁着纠结,他像是领悟到什么一般,一边点着头,一边开口说道:

“哦,哦,原来是这样……看来是在下误会了,实不相瞒,我们已经抓住了一名变乱分子,此人武艺高强,我们可是死了不少人才把这人给活捉,本以为这人能吐露点有用的消息,谁知道他却是个死不开口的硬骨头,怎么上刑也不开口。

在下只好请人来辨认,看看能不能认出此人来,其中就有一个来辨认的人声称在信王府上见到过此人,在下属实不相信啊!但线索太过难找,只有跑来王府上进行调查,听王爷的回应,多半是那人辨认错了,打扰到了信王殿下,在下实在是惭愧!惭愧!

我们也只好继续对那人用刑,直到那人说为止。殿下,您知道如何用刑却不让人死吗?在下就想到一个方法,不光不会死,连伤都不会有。

先让犯人头低脚高,躺在一个倾斜的台子上,接着再在犯人脸上蒙上一块毛巾,再不断往这毛巾上浇水,水会灌满犯人的鼻子和口腔,这就会让犯人承受等同于淹死的痛苦,等快要淹死时,就停止浇水,让犯人缓上一缓,如果还是不说,就继续重复。

如此一来,能给犯人造成极大的痛苦,却又能让犯人不至于身死,就连伤口都不会有,重复上几十遍,甚至是上百上千遍,犯人迟早会招供一切,他是耗不过我们的。等在下成功让犯人招供,一定亲自来殿下府上登门道歉!”

汤宠骏一边起身,一边仔细观察着信王的反应。

从汤宠骏提及抓住了一名变乱分子,并且有人指认他来自信王府时,信王便已经是冷汗直下、双腿发虚了。

结合汤宠骏的描述,他不免怀疑起来:该不会是宁默被俘了吧?

宁默几乎满足汤宠骏所描述的每一项,唯一存疑的就是信王相信宁默即便自杀也断不可能被俘,可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说得准呢?

如果真是宁默被俘,如果真是宁默被俘……信王不敢再往下细想下去,再细想的话,他必将因惊恐而手足无措、彻底暴露。

信王始终坚信,以宁默的品格,不论什么大刑都不足以动摇他的意志。

而汤宠骏所描述的刑罚实在是太过恐怖,倘若宁默真的要遭受如此酷刑,他如何能不感到心痛?

忌惮、疑虑、不忍……交替闪过信王的脸颊,都加在一起,也都不过是一瞬之间的功夫。

不管内心有多么的发虚发慌,信王在迟疑片刻后还是维持住了面子上的镇定。他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势,淡淡地开口说道:

“是吗?好…好啊!一定要抓紧审,这些乱贼,一定不能放过!”

汤宠骏从容一笑。

“自是如此。”

他还在观察着信王的表现,尽管在自己刚刚一番话后,信王的神色表露出了一抹不自然,可总体上看,对方所展现的还是比较滴水不漏,自己硬要怀疑,实在是有些牵强。

信王不是不知道汤宠骏时时刻刻都在观察着自己,他可太清楚了,因此他竭尽全力也要表现得自然淡定,不留一丝破绽。

在汤宠骏一番话后,他的心防还是遭遇大乱,外表或许可以伪装,但不安且混乱的思绪不会,而这,恰恰给了汤宠骏以利用的机会。

汤宠骏叹息一声,说道:

“这帮外贼着实可恨呐!时时刻刻都觊觎着我大昭社稷,让陛下不得宁日,待我大昭武备重整,必尽灭宵小!”

“不错!一定要诛灭掉这些卑劣无耻的贼寇!”

精神高度紧绷下,信王的这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等他说完,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汤宠骏在听到这句话后,他的目光宛若一道闪电般射向信王,并对信王沉声说道:

“真是奇怪,殿下是如何得知变乱之事乃是敌国势力所为?”

汤宠骏的话让信王以及一旁的陈种无不如遭霹雳。

“什…什么?”

信王惊惧不已地看向汤宠骏,而汤宠骏只是面色冷峻地重复了一遍。

“敌国势力参与到京郊变乱,是在下多方调查、不懈追踪后方才得出的结论,信王殿下何以如此笃定有敌国势力牵涉到变乱当中?”

信王的脑子转得飞快,若将他的大脑比作一台运作的机械,那这台机械一定已经转到冒烟了。

他火速想到一个可以解释的答案,并连忙向汤宠骏答复道:

“这是什么话?孤…孤也只是推断罢了!外贼亡我大昭之心路人皆知,此番变乱,若无外贼参与反倒不正常,何况孤也畅晓国事,深知我大昭处境,京郊变乱,一定会有乱贼涉及。汤大人因此质疑,未免有些蛮不讲理。”

信王的解释倒也还算合理,至少在台面上也能对付过去。

奈何他气势与先前展露出来的,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全无先前那股因遭受怀疑而格外恼怒的飞扬跋扈之势,反倒像是生怕会真的因此怀疑到自己头上的模样,这就更加剧了汤宠骏怀疑。

汤宠骏还想进行试探,看看能否从信王这里套出话来,一旁陈种实在看不下去了,信王方寸已乱,多说必然多错,必须赶紧制止信王同汤宠骏的交谈。

陈种朝着汤宠骏厉声质问道:

“汤宠骏,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能容许你一介刁吏肆意撒野?你明里暗里,不就是把怀疑的矛头对准殿下,并不断攀咬,妄图离间骨肉,以此邀功吗?

你真是个混账东西!上苍无眼啊!祖宗不仁啊!居然纵容你这豺狼一般的刁吏如此之放肆!你不是想对殿下不利吗?

那你就去!去带人抄了这王府,大不了让殿下自刎于堂下,殿下亦终有颜面见先祖于在天也!而尔等魍魉,必为天地所不容!”

汤宠骏表现得尤为从容,仿佛对方这些啰里吧嗦的话压根不存在似的。

他淡淡地望了陈种一眼,也望了信王一眼,神情冷漠地说道: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如若真是清者自清,又何必急于辩污?在下自会还殿下一个公道。好了,想知道的,在下也都知道了,是该向殿下告辞了。”

“快走不送。”

陈种冷冷地说道。

汤宠骏迈步离去,等走到门口时,他忽然顿住脚步,转而又看向信王,而信王此时仍然是一副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状态。汤宠骏交代了一句:

“在下一定还会再次登门的。”

说完这句,他的拇指指甲轻轻剐蹭着下巴,又补充了一句:

“希望在下会是来登门道歉的,告辞了。”

汤宠骏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见终于把汤宠骏给打发离去,紧绷已久的信王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走骨髓般瘫软在椅子上,陈种见状,赶忙前去搀扶。

“王上!您怎么样了?”

从信王头上滚落的汗珠如同下起了雨,他一脸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并紧紧抓住陈种伸来的手,急切地询问道:

“陈师傅,孤是不是快要死了?”

“王上切莫胡思乱想!”

陈种迅速安抚道:

“臣已经说过了,他没有证据!只要他手中没有确凿证据,王上就是安全的,一个小小的汤宠骏岂能威胁到王上?王上且宽心,必定不会出事的。”

话虽如此,信王真的就能因此安心吗?远远不够。

汤宠骏朝他步步紧逼时的惊心动魄,恐怕足够他记上一辈子,乃至成为他此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真是晦气到家了!他那好哥哥到底从哪挑选出这等人物负责查案的?就差把他给活活吓死了。

冷静一番后,信王其实也能想明白,事情如何发展早已超出他的掌控。

对方真的有证据,完全用不着陪自己绕这么多弯子,直接派兵把自己拿了就是,但没有,自己什么都不做也不用担心会遭至杀身之祸。

不过现在没有,安知以后就没有?刚刚的交锋,必然引发汤宠骏的起疑,对方沿着自己这条线细细追查,没准真能给他查出点什么来,到那时……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将会如何,恐怕也只能指望老天爷了,其次,就是他的两位辅佐之臣。

汤宠骏走出了府门。

通过这一番试探,汤宠骏有八成把握判断信王身上有诡,而且牵涉不浅。

但他的困境也是陈种所提前预料的——掌握不到决定性证据,也就谈不上给对方定罪,而且以对方的身份,即便自己再想,也不能真把信王给大刑伺候。

所以,他目前仅仅是明确了一条多半可行的前进方向,而这条前进之路到底该如何去走,还是需要他慢慢摸索,不过这也足够他大受鼓舞了。

能让真相浮出水面,并让有罪之人统统得到应有的审判,使得律法的尊严被牢牢守护,目前来看,再也没有比这些更让汤宠骏兴奋的事物了。

令汤宠骏意外的是,他才刚出信王府不久,新的好消息就再一次找了上门。

萧茂在信王府前等候了汤宠骏许久,汤宠骏出来后,萧茂立即走了上前,十分兴奋地对汤宠骏呼叫道:

“汤大人!好消息!埋伏成功了,我们抓到人了,现在正关押在大牢。”

“什么?”

一抹欣慰骤然间撑起汤宠骏的眉头。

“好!我明白了!我们回去。”

汤宠骏与萧茂火速赶回衙门准备进行审问。

被抓住的人是在衙门门口进行叫卖的一名果贩,假消息放出后,此人趁守备松懈,以送水果为名潜入衙门,似乎是准备施行灭口。

此人让程净识的伏兵逮了个正着,此人还不及自尽,就被程净识给生擒。

汤宠骏没想到他日思夜想的变乱分子居然近在眼前,看来他们再三警惕,还是低估了敌人的渗透能力。

不过现在好了,只要他抓住一个变乱分子,便能以此为突破口走活整盘棋局。

汤宠骏从王府赶回衙门,连水都来不及多喝一口,便投入到对犯人的审问之中。

面对要犯,汤宠骏当然不会客气,直接便是一顿大刑,让犯人几度濒死,又几度被救起。

等犯人伤痕累累,处在奄奄一息的边缘时,汤宠骏向犯人询问道:

“是回我的话呢,还是继续受刑呢?”

罪犯遭受惨烈的拷打,身心都已经即将崩溃,可还是鼓起最后一丝勇气进行抗争。

“哼!我绝不会招的,你们放弃吧!”

“那好。”

汤宠骏冷冷一笑。

“既然你喜欢耗,那我就陪你耗。”

汤宠骏命令手下对犯人动用水刑,在一次又一次窒息的摧残下,犯人的意志彻底崩塌。痛哭流涕地向汤宠骏说道:

“够了!我说!我交代,我全部交代。”

“那就快点,不要再浪费时间。”

犯人将他所知晓的全部告诉给了汤宠骏。

首先,是坐实了这场叛乱确实有凝国人的参与,而且是由凝国人主导。

几乎所有京城内部潜藏的凝国间者在变乱发生之前进行集结,并于变乱当日展开对正明皇帝的袭杀。

像他这样少部分没有参与到袭杀之中的则奉命留在京师内部继续潜伏,如若行动失败,则要尽一切手段展开灭口工作,万不能向昭人泄露任何情报。

他所要执行的正是这一任务,可他却中了圈套,成了泄露情报的那个。

汤宠骏展开追问,是否有京城内部势力同凝国人进行联合,如果有,那是谁。

而犯人却表示自己只是底层人员,而且自己的任务不涉及袭杀,而是负责善后,自己对此方面的情报一概不知。

汤宠骏还想从犯人这获取到其它间者的名单,但犯人说他们都是独立行动,绝大多数成员对彼此身份并不知晓,顶多跟接头的人进行联络。

至于跟他接头的人,他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多半是死在袭杀之中。

未能获取全部情报,汤宠骏仍然很恼火,以继续动刑为威胁逼迫犯人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犯人却泪水涟涟,苦苦哀求,声称自己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恳求汤宠骏千万不要再动刑下去,他真的支撑不住了。

汤宠骏沉思着,暂时搁置了继续用刑的打算。

虽然彻底证实了凝国人主持密谋的事实,对于那个隐藏在京城内部的合谋势力,汤宠骏还是不曾掌握到有价值的线索或是证据。

这意味着距离完全破案还存在一定距离,他无法因此而开颜。

汤宠骏的表情凝重,萧茂和程净识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之欣慰,坐实凝国人的罪名,能给朝廷一个交代,这意味着功劳簿上必定有他们一笔,足够他们给朝廷交差。

尤其是萧茂,他一路努力,甚至还因为身中一箭险些丧命,为的都是证实凝国人所犯下的罪过,经过不懈追寻,他终于是如愿以偿地实现了目标。

萧茂喜笑颜开地对汤宠骏说道:

“太好了!如今证据齐全,足以证明凝国人主持变乱之罪过,我们可以向朝廷交差了。”

“不。”

汤宠骏冷冷地否定了萧茂,迎着萧茂和程净识不解的目光,汤宠骏正色道:

“同谋尚未抓获,岂能就此告终?”

程净识犹豫了片刻,向汤宠骏献出了质疑。

“汤大人,也许那所谓的同谋……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一切都是凝国人在主导,您太过敏感了。”

汤宠骏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我去了趟信王府,从跟信王的接触中我能感受到,信王身上有诡,值得好好追查一番。我们离破案还有距离,绝不能得到一个粗略结果便匆匆了事。

如此,正义不行,恶徒尚在,则秩序何在?大道何在?这个案子,还要继续查!查到水落石出为止。”

“这……”

萧茂和程净识的脸上都闪过一抹疑虑,程净识没有发任何话。而受到汤宠骏正义感的感召,萧茂虽然稍有迟疑,可还是决定奉陪到底,坚定地开口说道:

“那好吧!汤大人既然要查,我萧某奉陪就是了,反正我如今也是闲散之身,若真能使真相大白于天下,于萧某岂不快哉?”

萧茂表态后,程净识也轻轻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嗯,周将军还没有召我,在案件结束之前,在下也会陪两位大人查下去的。”

“好!”

汤宠骏脸上,露出少有的欣慰笑容,看向面前两位愿意陪着他追寻真相、扞卫正义的伙伴,他的胸中不免生出一阵澎湃。

“我们继续追查,一定要彻查明白!”

就在汤宠骏发出豪言壮语之际,一名太监却突然找上了他。

汤宠骏有些疑惑,但立马跪在地上接旨,而太监的话实在让他大吃一惊,也让他身后的萧茂和程净识大惊失色。

太监交代的内容不是别的,也是让汤宠骏主持查案,查的是什么案呢?新军统帅周羽贪污受贿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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