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黎明前,达到了最深沉的时刻。
指挥帐内,那盏如豆的油灯,静静地燃烧着。灯下,两幅地图,并排铺在沙盘之上。
一幅,是张巡用血画下的,睢阳城防图。
另一幅,是顾长生刚刚完成的,叛军“血肉磨盘”大阵的……能量节点分布图。
这是他,凭借【烛龙之眼】,将城外那上百座祭坛的能量流动规律,强行记忆下来,复刻而成的。图上的每一个线条,每一个节点,都充满了诡异而邪恶的力量感。
两幅图,一内一外,一正一邪。
共同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死亡闭环。
“天师……”崔器的声音,干涩无比,“张中丞他……已经疯了。我们,不能由着他胡来!”
“这不是胡来。”
顾长生,抬起了头。他的脸色,比帐外的夜色,还要苍白。但他的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寒夜里的星辰。
“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他伸出手,指尖,点在了那幅叛军大阵图的中心。那里,是所有能量线条汇聚的核心,也是那个正在缓缓成型的“贪狼战相”的……心脏。
“你们看。”
“这座大阵,像什么?”
崔器和石破金凑上前,仔细地端详着那幅充满了邪恶线条的地图。
“像……一张,蜘蛛网。”石破金闷闷地说道。
“不。”崔器摇了摇头,他看得更深一些,“它更像……一个,巨大的,水利工程。那些祭坛,就像是沟渠和水车。它们将城里的‘水’,也就是怨气,一点一点地,抽到这个……‘总库’里。”
“说得对。”
顾长生,点了点头。
“既然是水利工程,那它,就必然有……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手指,顺着那条最粗壮的能量主脉,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了距离“心脏”最近的、一个毫不起眼的节点上。
“这里。”
“这是整座大阵的‘泄洪口’,也是……能量的‘调节阀’。主持仪式的妖帅,必然就坐镇在此。他通过这个节点,来控制怨气注入的速度和纯度,防止‘贪狼战相’因为能量过于驳杂,而提前崩溃。”
“只要毁掉这里,整座大阵,就会像失控的洪水,瞬间,冲垮它的‘总库’!”
石破金的眼睛,猛地亮了!
“俺明白了!”他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俺带一队敢死队,冲了那个鸟地方!”
“你冲不进去。”
顾长生,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那里,必然是叛军防守最森严的地方。别说你,就算把我们整个归义军,都填进去,也未必能,冲开一道口子。”
石破金的兴奋,瞬间被浇灭。
帐篷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是啊。
看破了弱点,又有什么用?
打不到,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
顾长生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旁边那幅,血染的,睢阳城防图。
“我们需要一把……钥匙。”
“一把,能从‘内部’,将这座大阵,彻底引爆的……钥匙。”
他的指尖,从那幅图上,缓缓划过。
最终,落在了张巡那只,散发着微弱的,浩然正气的手上。
“张中丞的计划,很好。”
“以三千忠魂的不屈意志,去对冲数十万人的绝望怨气。这就像,将一团烈火,投入了火药桶。”
“但是……”
他话锋一转。
“光有火,还不够。”
“还需要……一个,能将这团火,精准地,送到火药桶最中心的人。”
“以及……一种,能让这团火,在一瞬间,爆发出百倍、千倍威力的……‘神油’。”
崔器和石破金,都听得,云里雾里。
顾长生没有再解释。
他只是,做了一连串,让他们,都无法理解的,布置。
“崔器。”
“在。”
“你,立刻,去将我们缴获的所有‘震元包’,全部拆开。将里面的硫磺和硝石,按三比一的比例,重新混合。再加入……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了过去。
瓷瓶里,装的,是几滴,暗金色的、如同水银般粘稠的液体。
正是他之前,净化凉州时,剩下的,最后一点……金乌之血。
“将混合物,用最细的麻布,缝制成……三百个,巴掌大小的香囊。分发给……张中丞麾下,三百名,最悍不畏死的,敢死队。”
“告诉他们,将香囊,贴身存放。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让其离身。”
崔器接过瓷瓶,入手,一片滚烫。他虽然不明白这东西的用处,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石破金。”
“在!”
“明日午时,当睢阳南门大开,张中丞率军出击之时。你,率领归义军全军,以及……‘前锋营’,从东侧,发动总攻。”
“我不要你,去攻打叛军的主力。我只要你,用尽一切办法,将他们的阵型……冲乱!”
“八牛弩,霹雳弹,所有的家底,都给我……往人最多的地方,砸!”
“声势,要大!要乱!要让他们,无暇他顾!”
石破金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明白!”
“安般若。”
“在。”
“你,带上‘听风营’所有的人。潜伏到,叛军大营的后方。当大乱一起,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放火。”
“烧他们的粮草,烧他们的马厩,烧他们的一切!”
“我要让安庆绪,首尾不能相顾!”
安般若的身影,在阴影中,微微颔首。
“最后……”
顾长生,看向了,一直沉默地,站在帐篷角落里,如同局外人般的……宦官,李辅国。
李辅国被他看得,一个激灵。
“天……天师……”
“李监军。”顾长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此战,若胜。首功,当属监军大人。”
“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
次日,午时。
灼热的太阳,高悬在天空。
睢阳城外,那片血红色的浓雾,在阳光的照射下,翻滚得,更加剧烈。
叛军的大营,如同往常一样,死气沉沉。只有那些建在营外的祭坛,还在不知疲倦地,抽取着城中的“养分”。
突然。
“嘎吱——!!!”
一声,沉重到,令人牙酸的巨响,打破了这片死寂!
睢阳,南门。
那扇,已经紧闭了二百多天的,厚重城门,竟缓缓地,被打开了!
叛军的了望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差点从箭塔上,摔了下去!
“敌……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叛军大营!
无数正在打盹的叛军士卒,被惊醒,手忙脚乱地,寻找着自己的兵器。
安庆绪,更是衣衫不整地,从他的帅帐中,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张巡那老狗,疯了吗?!”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
城门,已经,完全打开。
一支,军队,缓缓地,从城门中,走了出来。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军队了。
那是一支,由“活着的骷髅”,所组成的……幽灵之师。
他们,衣衫褴褛,甲胄残破。
他们,面黄肌瘦,形销骨立。
他们手中的兵器,早已卷刃。他们脚下的步伐,虚浮无力。
但,他们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绝望。
只有,一片……燃烧的,死志!
走在最前方的,是两员大将。
一人,手持长槊,面容刚毅,正是被誉为“大唐第一猛将”的,南霁云!
另一人,身披残破的官袍,手持一柄,早已锈迹斑斑的古剑。
正是,张巡!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古剑,剑锋,直指,叛军大营的中心!
“大唐的……将士们!”
他的声音,嘶哑,却传遍了,整个战场。
“今日,不为生!”
“只为……死!”
“死得,比这贼寇,更烈!”
“死得,比这天地,更壮!”
“杀——!!!”
“杀!!!”
三千,幽灵之师,发出了,他们生命中,最后的,也是,最壮烈的,咆哮!
他们,迈开了,虚浮的脚步。
开始,向着那,二十万,如狼似虎的,叛军大营,发起了……冲锋!
这是一幅,荒诞到,令人心碎的,画面。
安庆绪,看着眼前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疯了!都疯了!”
“给本帅,碾碎他们!”
他大手一挥,无数的叛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那三千“骷髅”,迎了上去。
就在此时!
“轰隆隆——!!!”
大地,开始震颤!
在战场的东侧,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洪流!
归义军,全军出击!
无数的“霹雳弹”,被“八牛弩”,投射到了叛军的阵中,炸开了一团团,绚烂的,死亡之花!
石破金,一马当先,手中的陌刀,化为一道,银色的,闪电!
“杀——!!!”
而在叛军大营的后方,数十个粮草大营,在同一时间,燃起了,冲天的,大火!
整个,叛军大营,瞬间,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安庆绪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自杀!
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总攻!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被无数叛军,层层包围,却依旧在,奋力向前突进的,枯槁身影。
“传我将令!”他嘶吼道,“让尹子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本帅,拦住张巡!”
“决不能,让他,靠近……‘那个地方’!”
战场,最中心。
张巡,和他麾下的三百敢死队,已经,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他们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们的身上,早已,插满了,箭矢。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倒下!
他们,只是,麻木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向着那个,由顾长生,为他们指明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动。
那个,被叛军,里三层外三层,保护起来的,大阵的……“泄洪口”!
终于。
他们,看到了。
一个,由巨石和白骨,搭建的,比其他祭坛,都要大上数倍的,巨大祭坛。
祭坛之上,一个身披黑袍的妖帅,正在,惊慌地,做着法。
祭坛之后,便是那个,正在疯狂吸食着能量的……“贪狼战相”的,雏形!
“就是……那里了……”
张巡,喃喃自语。
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同样,浑身是血的,南霁云。
两人,相视一笑。
那笑容里,有解脱,有欣慰,有……无憾。
“将军!”南霁云,嘶吼道,“末将……先行一步!”
说罢,他将手中的长槊,猛地,插入了,脚下的土地!
他张开双臂,仰天长啸!
“来世……再为,大唐……死战!”
他胸前,那个,由崔器,亲手缝制的,香囊,在接触到他那,沸腾的,忠魂热血之时,猛地,爆开了一团,璀璨的,金光!
张巡,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手中的古剑,掉落在地。
他没有去看,那个,近在咫尺的,祭坛。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个,在府衙大堂中,一脸平静地,对他说出,残酷真相的,年轻道人的身影。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顾天师……”
“这,人间正道,可还……烧得?”
他胸前的香囊,同样,金光大作!
三百名,敢死队,在同一时间,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他们,只是,骄傲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三百个,太阳!
在,这片,最黑暗的,人间地狱中……
……升起!
顾长生,站在,远处的,山坡之上。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右手,并拢如剑,遥遥地,指向了,那三百个,即将爆开的,太阳。
他的口中,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