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居里,安静得吓人。
窗外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湿冷的空气钻进铺子的每个角落。
吴邪站在原地,身体有些发僵。
他的视线里,是倒在地上的阿宁,和她脸上那个凝固住的微笑。
他的耳边,重复着林渊上楼前留下的那句话。
“这是交易。”
“她用生命,换取一个答案。”
“我给了她。”
每个字都让吴邪从头到脚发冷。
交易……答案……
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死于“明白”。
这算什么?
吴邪的脑子乱成一团,让他头痛。
他想大吼,想冲上楼质问林渊凭什么这么做。
可他不敢。
他本能地觉得,那扇门后面,是自己不能进去的地方。
他现在甚至不敢再去看林渊那双金色的眼睛。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报警。
对,报警。
店里死了人,这是最正常的处理方式。
吴邪的手伸向口袋,去摸手机。
可他的指尖刚碰到手机,整个人就停住了。
报警?然后呢?
警察来了会问什么?
“死者是谁?”
“她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她死前,发生了什么?”
他要怎么回答?
告诉他们,一个叫阿宁的女人,因为被老板停了续命的药,快要死了,所以跑来找我做交易?
告诉他们,她用一本关于蛇沼鬼城的笔记,换取一个关于我另一个朋友的“真相”?
然后告诉他们,我的那个朋友,只是用手指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就死了?
吴邪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
审讯室里,灯光照在脸上。
对面的警察,会把他当成疯子。
“吴先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碰一下就死了?你是在讲故事吗?”
“我们怀疑你和这起死亡事件有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他会被当成第一嫌疑人。
铺子会被封锁,法医会来鉴定。
然后,他们会发现阿宁的死因很离奇,没有外伤,没有中毒,生命就这么消失了。
这将成为一桩大案。
而他,吴邪,一个古董店的小老板,将被卷入一场巨大的麻烦里。
他会被查个底朝天。
他过去的所有经历,七星鲁王宫,西沙海底墓,秦岭神树,云顶天宫……这些他想掩盖的秘密,都会在国家机器的调查下,全部暴露。
到那个时候,他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汪家了。
想到这里,吴邪的后背冒出冷汗。
不能报警。
一定不能。
这个念头确定后,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摆在了面前。
那阿宁的尸体……要怎么办?
吴邪的目光在铺子里看了一圈。
藏起来?
铺子就这么大,能藏到哪儿去?
地下室吗?迟早会被发现。
扔出去?
扔到钱塘江里?还是随便找个荒山野岭埋了?
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胆子,杭州城到处都是监控,他一个人,背着一具尸体,不可能不留痕迹地离开。
吴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重了。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开古董店,懂历史,会下地,但他从没想过自己要处理一具尸体。
这已经超出了他过去三十年人生的所有经验。
他强迫自己冷静。
必须想办法。
必须找到一个能解决这件事的人。
他的脑海里,快速地想着通讯录里的名字。
潘子?
不行,潘子远在长沙,性格是条好汉,但处理这种事,他不够细。
他来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和他一起,找个地方把人给埋了,手尾不干净。
王胖子?
更不行。
胖子刚走,把他叫回来也没用。
他虽然鬼点子多,但这种事不是靠鬼点子就能解决的。
他那大嗓门,没准会把整条街的人都招来。
二叔?吴二白?
吴邪的手指抖了一下。
二叔的势力,或许能解决这件事。
但那意味着,他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对二叔和盘托出。
包括林渊的存在,包括林渊做的一切。
他无法想象二叔在知道这一切后,会是什么反应。
吴邪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不能找二叔。
这事太大了,他不能把它扔给吴家。
还有谁?
还有谁,能有这个能量,悄无声息地,让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一个名字,从吴邪的记忆里浮了上来。
解雨臣。
小花。
九门解家的当家人。
那个在戏台上唱着虞姬,在生意场上杀伐决断的男人。
吴邪记得很清楚,在北京,在霍家,解雨臣只打了个电话,就轻松调动了封锁新月饭店的力量。
处理这种“脏活”,对他来说,或许……很容易。
可是,这个求助的电话一旦打出去,就意味着他吴邪,欠了解雨臣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个人情,未来要用什么来还?
吴邪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吸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外壳沾了手心的汗,又湿又滑。
他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吴邪?”
电话那头,传来解雨臣冷静的声音,背景里似乎还有唱戏的声音。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吴邪紧绷的神经差点就断了。
他的喉咙发干,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小花……”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在。”
解雨臣的声音没有变,但背景里的唱腔消失了。
“我……我这里,出事了。”吴邪靠着柜台,身体慢慢滑坐到地上,“我铺子里……死了一个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
吴邪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不是我杀的。”他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但,不能报警。”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很有问题。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追问到底。
但解雨臣没有。
电话那头的沉默持续了大概三秒钟。
然后,解雨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在吴山居?”
“是。”
“待在原地。”
“别碰任何东西。”
“也别让任何人靠近铺子,不管是前面还是后面。”
“知道了。”吴邪应道。
“嗯。”解雨臣只说了一个字,就挂断了电话。
吴邪握着传来忙音的手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靠在柜台上。
他成功地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
可他心里没有轻松,反而更沉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阿宁,又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柜台上的,那本湿了的笔记。
这就是代价。
这就是他们这个世界的规则。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
吴邪闭上眼睛,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铺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窗外的雨势,好像小了一些。
吴邪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
当他因为长时间紧张而感到有些麻木的时候。
一阵很轻的引擎声,从吴山居的后门方向传来。
那声音出现得很突然,然后又很快消失。
吴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趴在后门上,通过门缝朝外看。
后巷昏暗的路灯下,一辆通体漆黑的商务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那里。
车身上没有任何标识,连车牌都没有。
就像一个从阴影里开出来的幽灵。
车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们行动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个人都戴着手套,表情冷漠。
为首的一个人,拿出一个对讲机,凑到嘴边,用没有感情的语调,低声说了一句。
“已抵达目标地点,开始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