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之内,寂静无声。
先前的一切混乱,无论是枪火的轰鸣,还是青铜蛇群的嘶吼,都已彻底消散。
只剩下青铜神像崩塌后的碎块,以及一地狼藉。
林渊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在神性力量的余波中化为飞灰,露出了流淌着淡淡辉光的琉璃玉身。
一股威压从林渊的身上弥漫开来。
那并非刻意为之,仅仅是存在本身所散发而出的。
还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此刻连呼吸都成了奢望。
他们的骨骼在呻吟,他们的血液流速都变得迟滞。
在场的无一不是在刀口上舔血的狠角色,但此刻他们连动一动手指的勇气都没有。
陈皮阿四首当其冲。
这个一生杀人如麻,亲手将无数人送进地狱的九门枭雄,此刻枯瘦的身躯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恐惧这种情绪,早已在他干涸的生命中绝迹。
这是一种来自生命最底层、最原始的本能战栗。
是草木面对天火,是鱼虾面对汪洋,是凡物面对天堑时,那种无法逾越的、绝对的位阶差距。
他引以为傲的狠戾、算计、经验,在眼前这个存在面前,都化作了最可笑的尘埃。
他想抬起自己的蛇头拐杖,却发现手臂沉重如山。
“咯……咯咯……”
他干枯的喉咙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牙齿打颤的碰撞。
另一边,吴三省的状况同样凄惨。
他趴在地上,半张脸埋在冰冷的碎石里,身体被那股威压死死钉住,动弹不得。
但他那颗九曲玲珑的心,却在疯狂地转动。
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眼前站着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生命体。
神?
魔?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道上的一切规矩、九门百年来建立的格局、所有的恩怨情仇……
全部作废!
在一个可以随手捏死“神明”的存在面前,这些东西连过家家都算不上。
求生的本能,与老狐狸的精明,在他脑海中完成了最后一次交锋。
然后,他做出了选择。
吴三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强行对抗着那股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威压。
他的肌肉在撕裂,骨骼在哀鸣。
他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地面上撑起。
这个过程,比他一生中经历过的任何一场血战都要艰难。
潘子和其他几个幸存的伙计,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看到了三爷脸上暴起的青筋。
看到了他因为过度用力而充血的双眼。
终于。
吴三省撑起了上半身,然后,用一种近乎自残的决绝,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噗通!”
坚硬的膝盖骨与石地的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紧接着。
他将自己的额头,深深地、毫无保留地,抵在了身前冰冷的地面上。
一个九门中举足轻重、连官方都要礼让三分的大人物。
一个将阴谋诡计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老狐狸。
此刻,摆出了最卑微的姿态——五体投地。
“三……三爷?”
潘子失声喊道,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从未见过吴三省这个样子。
哪怕是当年面对最凶险的墓穴,面对最强大的敌人,吴三省的腰杆也从未弯过!
然而,吴三省没有理会他。
他维持着叩拜的姿态,用尽全部的意志,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
那几个字沙哑、破裂,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洞窟中,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林爷……”
“我吴三省……愿奉您为尊。”
这一拜。
不仅仅是吴三省一个人的臣服。
更代表着盘踞南方数十年的吴家,这个老九门中最庞大的势力之一,向新的主宰低头。
旧的江湖时代,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迎来了它最仓促的落幕。
新的“神”,在此刻登基。
潘子和其他伙计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宕机了。
他们看着卑微跪地的吴三省,又看看那个静立不动、宛如神像的林渊。
一个时代,就这样在他们眼前,被碾碎了。
然而。
对于这一切。
林渊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世界,早已变了模样。
外界的声音、光线、跪拜的身影……一切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而模糊。
吴三省那发自肺腑的臣服宣言,传到他的耳中,与一块碎石滚落的声音,没有任何区别。
陈皮阿四的惊骇颤栗,在他眼中,与地上的一捧尘土,也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体内,正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
吞噬“本源神骨”带来的庞大神性力量,如同一场席卷一切的海啸,正疯狂地冲刷着他的人性。
那股力量,试图将他彻底同化,抹去林渊这个“人”的痕迹,将他变成一个纯粹的、冷漠的、高高在上的“神”。
与此同时,潜伏在他体内的“源”之碎片残余意识,也在神骨力量的刺激下彻底苏醒,疯狂地咆哮着,想要夺取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人性。
饕餮本能。
神骨之力。
“源”之残片。
四股力量,在他的身体里疯狂地撕扯、碰撞、融合。
他正在失去对外界的感知。
吴邪、胖子……那些被他视为“锚点”的坐标,正在他的感知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必须集中全部的意志,才能勉强维持住自我,不至于彻底沉沦。
就在这几乎凝固的氛围中。
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一直剧烈颤抖的陈皮阿四,竟然慢慢地,停止了颤抖。
他没有像吴三省一样跪下。
反而,他用那根从未离身的蛇头拐杖,支撑着自己枯瘦的身躯,一点一点地,站直了!
一股异样的、混杂着贪婪与疯狂的气息,从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升起。
吴三省察觉到了这股气息,依旧叩拜在地的他,心中猛地一跳。
这个老东西,想干什么?!
难道他还想找死不成?
陈皮阿四抬起了头。
那张没有眼珠的、满是褶皱的脸,正对着林渊的方向。
他那干裂的嘴唇蠕动着,用一种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嗓音,问出了一个让吴三省都感到灵魂战栗的问题。
“神……”
他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这个字。
然后,一字一句地问道。
“可以被制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