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血腥气混合着甜腻的蜡味,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每一寸空间。
神龛后角落里的模糊人影,供台上兀自滴落的血蜡,以及泥塑神像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猩红……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叫嚣着此地的凶险。
魏殳立于庙堂中央,身形挺拔如松,周身气息沉凝似铁。
他没有立刻冲向那可疑的角落,也没有去理会那诡异的血蜡,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他并指如戟,指尖没有光芒闪耀,却仿佛凝聚了周遭所有的寒意,凌空划出一道极其古拙、透着苍凉煞气的符文虚影。
那符文并非攻向任何目标,而是如同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没入了他脚下的地面。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沉颤鸣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庙内弥漫的污浊邪气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发出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竟被短暂地逼退了几分,形成一个以魏殳为中心、直径约一丈的清净区域。
这是“殳”字符的另一种运用,并非杀伐,而是镇守与净化,源于他血脉中与这柄古老兵器同源的力量。
借此机会,魏殳目光如电,再次射向神龛后的阴暗角落。
借着从屋顶破洞投下的、因雷雨将至而更加晦暗的天光,他终于看清——那里堆叠的,并非人形之物,而是几个残破不堪、沾满泥污的……布娃娃!
娃娃做工粗糙,棉花外露,脸上用墨笔画出的五官早已模糊,但身上却都穿着极其刺目的、用粗糙红布缝制的简易小衣!
其中一个娃娃的脖颈处,更是被粗暴地撕开了一道裂口,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
而在这些诡异布娃娃的旁边,散落着一些……新鲜的、带着泥土的……小脚印!
脚印很浅,很小,绝非成人所有!
魏殳的心猛地一沉。
孩童!
真的有孩童来过这里!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
这些穿着红衣、被撕裂脖颈的布娃娃,是某种邪恶的替代品?还是……失败的“作品”?
那“玲珑心”的女童,是否也曾被带到这里?
他不再犹豫,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至角落。
他避开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布娃娃,仔细观察着地上的脚印。
脚印杂乱,朝向庙外,似乎来得仓促,去得也匆忙。
但其中有一对脚印,比其他稍显清晰,指向庙宇后方。
他循着那对脚印,穿过庙堂,来到庙宇后方。
这里更加荒败,杂草足有半人高。
在一丛茂密的、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的荆棘之后,魏殳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仅容孩童钻入的破洞,通往庙宇的地基下方。
一股更加浓郁的血腥气和甜腻味,正从那个黑漆漆的破洞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就在魏殳蹲下身,准备探查那洞口时——
“魏师傅!魏师傅!”
远处,传来了管家焦急而惶恐的呼喊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正迅速由远及近。
魏殳动作一顿,眉头微蹙。他看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又望了望庙前方向,略一沉吟,还是暂时放弃了立刻深入的打算。
此地诡异,不宜在他人干扰下贸然行动。
他迅速退回庙堂之内,散去周身镇守之力,那被逼退的邪气立刻如同潮水般重新弥漫回来。
当他身影出现在庙门口时,脸色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管家带着两个手持棍棒、却面无人色的家丁,气喘吁吁地跑到庙前空地,看到魏殳安然无恙,这才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魏……魏师傅!您没事就好!可吓死小的了!这地方邪门得很,镇上老人都说进来不得!”
“有事?”魏殳打断了他的后怕。
管家这才想起正事,脸色瞬间又变得惨白,声音发颤:“找……找到了!您问的那座庙,就是这里没错!红鸾祠,几十年前就荒了,听说……听说以前是求姻缘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邪地,偶尔有不懂事的孩子跑来玩,回去就大病一场……”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至于……至于女童……府里和镇上我们都悄悄问了一圈,符合您说心思纯净、八字特殊的……确实有一个!”
魏殳眼神一凝:“谁?”
“是……是住在镇子西头河边、柳条巷最里间的……孙寡妇家的丫头,叫小荷。”
管家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那丫头今年刚满七岁,生得玉雪可爱,听说从小就特别安静懂事,不像别的孩子那般吵闹。而且……而且她出生那年,正好是甲子年闰七月的子时!算命的说这是极阴又带一丝灵秀的八字,福祸难料……”
甲子年闰七月子时!
魏殳心中一动。这八字确实特殊,阴气极重,却又暗藏一点先天灵秀,正是某些邪术眼中绝佳的容器或媒介!
所谓“玲珑心”,未必是指真正七窍玲珑,更可能是指这种特殊的命格与纯净的心性相结合,易于被邪灵依附或利用!
“孙寡妇家……以何为生?”魏殳追问细节。
“孙寡妇?她男人死得早,一个人带着孩子,靠在河边浣洗衣物,兼做些纸扎、剪纸的零活补贴家用……”
管家说到一半,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声音都变了调!
“纸……纸扎?!剪纸?!魏师傅!您说……您说那邪祟跟红色的剪纸有关……孙寡妇她……她正好会这个!而且……而且小荷那丫头,最近好像……好像就特别喜欢剪一些……穿着红衣服的小人!”
轰隆——!
又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光瞬间照亮管家毫无血色的脸。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这道闪电串联了起来!
荒废的红鸾祠,邪异的红衣娘娘提灯泥塑,需要“玲珑心”女童或“引路灯笼”的供奉,擅长剪纸纸扎的寡妇,八字特殊、近期痴迷剪红衣小人的七岁女童……
那邪祟,恐怕早已通过某种方式,盯上了小荷!
李府小姐,或许只是一个被利用来“引路”的中间环节!
真正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拥有“玲珑心”命格的小荷!
而孙寡妇的剪纸手艺,很可能在无意中,成为了邪祟影响甚至控制小荷的媒介!
“立刻去孙寡妇家!”魏殳声音陡然转厉,不容置疑。
管家被他语气中的寒意所慑,不敢怠慢,连忙头前带路。
一行人匆匆下山,朝着镇西河边疾行。天色愈发昏暗,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了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
赶到柳条巷时,雨势正酣。
狭窄的巷道泥泞不堪,最里间那户低矮的茅屋,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寂破败。
院门虚掩着。
管家上前拍门,呼喊:“孙娘子!孙娘子在家吗?”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人的心弦。
魏殳眉头紧锁,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不再等待,伸手推开院门。
小小的院落里,晾晒的衣物被风雨吹打得七零八落,一只木盆翻倒在地。
而正屋的房门,同样是虚掩着的,从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摇曳的……烛光?
红色的烛光?
魏殳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推开屋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屋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但在靠窗的那张破旧木桌上,赫然立着一根正在燃烧的……红色蜡烛!
蜡烛已经烧了大半,粘稠的、暗红色的蜡泪不断滴落,在桌面上堆积成诡异的一滩,散发出熟悉的甜腻腐朽气味!
而就在蜡烛旁边,散落着满桌的红色碎纸屑!以及……几个刚刚剪好的、穿着红裙、形态扭曲的纸人!
那些纸人没有脸,但每一个的脖颈处,都被人用剪刀,狠狠地……剪开了一道口子!
在桌旁的地上,孙寡妇人事不省地倒在那里,额角有一处磕碰的淤青,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
而屋内,不见小荷的踪影!
只有靠近里屋的门帘下方,露出一角湿漉漉的、小小的……绣花鞋鞋尖。
以及,那门帘还在微微晃动着,仿佛刚刚有人……匆忙躲了进去。
魏殳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晃动的门帘上。
他能感觉到,门帘之后,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恐惧与……一丝被蛊惑后茫然的……孩童气息!
小荷,就在里面!
而几乎同时,他怀中的银锁片,再次传来一阵急促而冰凉的悸动!
一股阴冷、粘稠的邪气,正从里屋……弥漫开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先他一步,找到了它的目标,正潜伏在黑暗之中,对着那无助的“玲珑心”,垂涎欲滴。
魏殳缓缓抬起手,握住了怀中那柄青铜短剑的剑柄。
雨,越下越大。
敲击着茅屋,也敲击着屋内屋外,所有紧绷的神经。
最终的碰撞,似乎……已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