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那扇由厚重合金铸造、布满铆钉和划痕的巨门，在无数道混杂着渴望、恐惧与麻木的目光注视下，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开启了一道仅容数人并行的缝隙。没有欢迎，没有动员，只有门后弥漫出的、与贫民窟截然不同的、带着消毒水和机油味道的、冰冷的空气。
一名穿着笔挺（相对于贫民而言）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内城事务官站在门侧，手持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仪器，对着涌来的人流机械地重复着：“排队！接受扫描！武器上缴！违令者，格杀勿论！”
他身后，是两排荷枪实弹、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战兵。他们的装备远非医院那些傀儡保安的锈蚀步枪可比，统一的黑色作战服，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复合材料护甲，手中端着的能量步枪流线型的枪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能量波动。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铁血煞气。
人群骚动了一下，但在战兵们冰冷目光的逼视下，迅速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长队。每个人都必须经过那事务官手中仪器的扫描，确认没有携带违禁品和高危辐射源，并且将随身携带的简陋武器——生锈的砍刀、磨尖的钢筋、自制的弓弩——丢到旁边一个越来越高的废物堆里。
阿战紧紧牵着小迪，跟随着人流缓慢向前移动。辐射蜥蜴跟在他身后，它庞大的体型和狰狞的外表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和恐惧，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与他们拉开距离。几名战兵的目光也瞬间锁定了过来，手中的能量步枪微微抬起。
阿战心中一紧，立刻通过精神联系让辐射蜥蜴低下头，收敛起任何攻击性的姿态，同时自己举起空着的双手，示意没有威胁。
那事务官皱了皱眉，手中的扫描仪对着辐射蜥蜴上下扫过，红光闪烁了几下，最终变成了代表安全的绿色。“变异生物坐骑？哼，倒是少见。管好你的畜生，在行动中若是失控，连同主人一并处理！”
阿战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辩解。坐骑？或许这样理解更好。
轮到他们扫描时，事务官的目光在小迪瘦小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阿战背后那鼓鼓囊囊、装着药品和食物的行囊，最终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他们通过。
跨过那道门槛，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门内是一条宽阔的、由金属板铺就的通道，头顶是明亮的、不知能源来源的冷光灯，将一切都照得毫厘毕现。墙壁光滑如镜，反射着人们惶惑不安的脸。空气中那股消毒水味更加浓郁，几乎盖过了贫民窟带来的污浊气息。
这里没有随意搭建的窝棚，没有遍地的垃圾和污秽。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冰冷，而缺乏生机。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旧时代火车站台般的集结广场。此刻，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百名通过筛选的外城征召者，黑压压的一片，与广场另一端那支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队列整齐、散发着肃杀之气的内城战兵队伍形成了鲜明对比。
战兵队伍前方，站着三个人。正是阿战见过数次的那三名异能者！
岩石手臂的壮汉站在最前，他换上了一套更加合身的黑色作战服，裸露的岩石右臂在冷光灯下泛着暗沉的光泽，如同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他目光睥睨地扫过乱糟糟的征召者人群，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牲口。
指尖跳跃电弧的瘦削男人站在他侧后方，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讥诮，手指无意识地弹动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而那个精神系的女人，则依旧沉默地站在最后，腰间佩着那把造型奇特的弯刀，冷漠的目光如同冰原上的寒风，缓缓扫过人群，所过之处，连最喧哗的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阿战拉着小迪，带着辐射蜥蜴，默默走到人群的一个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他能感觉到，那女人的目光似乎在他们这个方向微微停顿了零点一秒。
“肃静！”
一个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在广场上空回荡，压下了所有的嘈杂。说话的是那名岩石手臂壮汉。
“老子是这次清剿行动的指挥官，你们可以叫我‘岩铠’！”他的声音如同滚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废话不多说！目标，西北方向，‘铁锈镇’工业废墟！任务，清理盘踞在那里的所有变异体，回收任何有价值的战前物资和科技造物！”
他顿了顿，凶狠的目光扫视全场：“规矩很简单！听从指挥，奋勇杀敌！所得收获，三成上缴，七成自留！表现优异者，老子不吝赏赐，甚至推荐你们进入战兵预备役！”
“但是！”他话锋一转，杀气四溢，“谁敢临阵脱逃，不听号令，或者私藏重要物资……老子亲手拧下他的脑袋！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人群中响起一阵参差不齐、带着畏惧的回应。
“哼，一群废物。”岩铠不屑地啐了一口，大手一挥，“出发！”
沉重的合金大门在队伍末尾缓缓闭合，将内城那冰冷有序的世界隔绝在后。扑面而来的，是废土荒野熟悉而残酷的气息——干燥的风，飞扬的尘土，以及远处地平线上那片如同巨兽残骸般匍匐着的、灰暗的工业废墟轮廓。
队伍拉得很长。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内城战兵作为核心和督战队，分布在队伍的前、中、后段，如同牧羊犬般驱赶着数百名乱糟糟的征召者。征召者们大多衣衫褴褛，手持着刚刚分发下来的、质量低劣的制式钢管长矛或砍刀，脸上混杂着对未来的茫然、对危险的恐惧，以及一丝对丰厚报酬的渴望。
阿战带着小迪和辐射蜥蜴，走在队伍相对靠后的位置。他没有去领那些简陋的武器，他的钢筋经过多次打磨，远比那些制式货色顺手。辐射蜥蜴的存在，让他们周围自动空出了一小片区域，无人敢靠近。
蟑螂早已被他派出，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在队伍前方和侧翼数里范围内进行侦查。共享感知将前方的地形、潜在的威胁（如流沙坑、辐射水洼、不稳定建筑）以及小股变异生物的动向，源源不断地反馈回来。
“哥，那些人……好像很厉害。”小迪小声说道，目光怯怯地看向队伍前方那些战兵，尤其是那三名异能者。
“嗯。”阿战应了一声，目光同样落在前方。他看到岩铠甚至没有乘坐任何车辆，就那么大步走在队伍最前方，沉重的脚步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不知疲倦。偶尔有不开眼的小型变异生物从路边窜出，还没靠近，就被他随手一拳隔空轰出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岩石碎块打成肉泥！
元素外放！隔空伤敌！这就是凝核期强者的实力吗？阿战心中震撼。
那个瘦削的电弧男则显得轻松许多，他甚至没有看路，指尖跳跃的电弧时而凝聚成一个小球，时而又散开，玩得不亦乐乎。而那个精神系女人，始终沉默地走着，她的存在感很低，但阿战能隐约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精神力场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雷达般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有这样的强者带队，这次清剿行动的成功率似乎很高。但阿战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越是这样，说明“铁锈镇”的危险程度可能远超想象。
队伍在荒芜的大地上行进了一整天。期间遭遇了几波小规模的变异生物袭击，大多是被队伍庞大的生气吸引来的辐射鬣狗、变异鼠群之类。根本不需要战兵出手，那些急于表现的征召者们就一拥而上，用简陋的武器和人数优势将其淹没了。场面混乱而血腥，不时有征召者在混战中受伤甚至死亡，尸体被随意地抛弃在路边，很快就被尾随的食腐生物分食。
阿战始终保持着警惕，没有参与这些无意义的混战。他带着小迪和辐射蜥蜴游离在战团边缘，只有在威胁靠近时，才会让辐射蜥蜴进行威慑性的低吼，或者由蟑螂进行精准的干扰和偷袭。他更多的精力，放在观察战兵们的战斗方式和那三名异能者的能力上。
黄昏时分，那片巨大的工业废墟——“铁锈镇”，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片由无数高大厂房、断裂的烟囱、纵横交错的管道和堆积如山的金属废料构成的、望不到边际的灰色丛林。大部分建筑都覆盖着厚厚的锈痂，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色。一些区域还在冒着若有若无的、带着刺鼻气味的彩色烟雾。整个废墟 silent 地匍匐在夕阳的余晖下，如同一个沉睡的、浑身布满疮痍的钢铁巨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死寂和压迫感。
“停止前进！原地扎营！警戒哨放出两里！”岩铠浑厚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队伍在废墟外围一片相对平坦、视野开阔的戈壁滩上停了下来。战兵们迅速而高效地布置着简易的防御工事和警戒哨。而征召者们则乱糟糟地聚集成一堆堆，点燃篝火，分配着少得可怜的食物和饮水。
阿战选了一个靠近一块巨大风化岩的背风处，作为临时的营地。他让小迪待在岩石后面，自己则和辐射蜥蜴守在正面。蟑螂被他派了出去，在营地周围潜伏警戒。
夜色渐浓，荒野的气温骤降。篝火在黑暗中跳跃，映照着周围一张张疲惫而紧张的脸。远处，“铁锈镇”废墟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阴影，吞噬着所有的光线，只有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悠长而诡异的嚎叫，提醒着人们其中潜藏的危险。
阿战靠坐在风化岩上，慢慢咀嚼着干硬的粮饼，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片黑暗的废墟。通过蟑螂的共享感知，他能“看到”那片区域内部更加详细的景象——错综复杂的通道，如同迷宫般的厂房内部，一些区域散发着强烈的能量波动和……数量惊人的、躁动不安的生命光点！
明天的战斗，绝不会轻松。
他闭上眼睛，开始如同往常一样，引导着周围空间中的辐射能量，进行那痛苦而危险的修炼。剧痛如期而至，但他紧咬着牙关，忍受着，锤炼着自己的精神和那两根连接着伙伴的丝线。
变强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从不远处另一个征召者聚集点传来。
“妈的！凭什么你们分那么多水！老子今天也杀了两只辐射鬣狗！”
“呸！就你那两下子？要不是老子挡在前面，你早被咬死了！水就这么多，爱要不要！”
“操！想打架是不是？！”
争吵迅速升级为推搡和殴斗，周围的人群非但没有劝阻，反而发出了嗜血的起哄声。在绝望和压力的环境下，人性的丑恶被无限放大。
一名负责巡逻的战兵冷漠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干涉的意思，只要不闹出大规模骚乱，影响明天的行动，这些“炮灰”的死活，他们并不关心。
阿战皱了皱眉，将小迪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他不想卷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麻烦有时会自动找上门。
几个身上带着伤、眼神凶狠的征召者，似乎注意到了阿战这边相对“富裕”的情况（他们有辐射蜥蜴守护，看起来不像其他人那么狼狈），互相使了个眼色，不怀好意地围了过来。
“小子，哥几个渴坏了，借点水喝喝？”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咧嘴露出黄牙，手中的钢管不怀好意地敲打着地面。他的目光，更多地是落在阿战背后的行囊和旁边安静趴着的辐射蜥蜴身上。
辐射蜥蜴立刻抬起头，发出威胁性的低吼，黄色的瞳孔在火光下闪烁着凶光。
那几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但看到辐射蜥蜴身上缠绕的绷带和明显行动不便的后腿，胆气又壮了起来。
“妈的，一个半死不活的畜生，吓唬谁呢！”刀疤脸啐了一口，眼神变得更加凶狠，“小子，识相点，把水和食物交出来，不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啊！”他惨叫一声，低头看去，只见一只油亮的黑色虫子迅速消失在阴影中，而他的脚踝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发黑！
是蟑螂！它一直在暗中警戒！
另外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冰冷的低喝：“滚。”
阿战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中的钢筋斜指地面，眼神冰冷得如同这荒野的夜风。他没有释放任何气势，但那双经历过生死、淬炼过精神的眼睛，却让那几名征召者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再看看同伴那迅速肿起的、散发着不祥黑色的脚踝，以及那只明显被驯服的、虽然受伤但依旧狰狞的辐射蜥蜴……
“走…走走！”几人顿时怂了，搀扶着那个不断惨叫的刀疤脸，狼狈不堪地逃回了自己的营地，再也不敢朝这边多看一眼。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看向阿战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忌惮和审视。
阿战缓缓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轻轻拍了拍凑过来的蟑螂，又安抚了一下因为被挑衅而有些躁动的辐射蜥蜴。
小迪从岩石后探出头，小脸上还带着一丝后怕，但看到哥哥平静的样子，也慢慢安下心来。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阿战沉静而坚定的侧脸。
他知道，在这支队伍里，示弱只会被吞噬。想要活下去，想要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展现出相应的实力和……獠牙。
夜还很长。而明天，真正的考验，即将在那片名为“铁锈镇”的钢铁坟墓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