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这一声闷响,不是巨石落地,而是宁国府的当家主人,贾珍,双膝着地的声音。
他跪下了。
在这片刚刚经历了末日天灾的废墟之中,对着那个衣衫沾满灰尘、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女,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国公爷的威严、一族之长的体面,在这一刻,被那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记忆,碾得粉碎。
剩下的,只有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那份无法用言语形容、重如泰山的救命之恩!
“林……林姑娘……”贾珍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他想说些感激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种通天彻地的神仙手段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只能重复着这三个字,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站在他身后的贾蓉,早就吓得腿软,见自己父亲都跪了,他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连看都不敢再看林云一眼。
只有尤氏,虽然也吓得花容失色,但作为内宅主母的精明算计,让她在极度的震惊中,强行保持了一丝理智。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片被彻底摧毁的地宫,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可以彻底将那个常年盘踞在道观里、给宁国府带来无尽阴霾的老爷子——贾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机会!
“老爷!”尤氏上前一步,扶住贾珍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和后怕,“您快起来!这……这都是我们宁国府的孽障啊!是老爷子他……他修的什么糊涂道,才惹出这等滔天大祸,险些害了我们满门!如今多亏了林姑娘,我们……我们一定要给林姑娘一个交代,也要给府里上下一个交代啊!”
她的话,说得合情合理,既点明了灾祸的根源,又将林云高高捧起,更重要的是,将矛头直指贾敬!
贾珍浑身一震,眼中的感激与恐惧,瞬间多了一丝复杂与挣扎。
是啊,这祸事是老头子惹出来的!可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将这桩足以让宁府在整个京城都抬不起头的丑事公之于众,再把罪责推到亲爹身上?
这……这让他以后还如何在宗族立足?如何在官场上做人?
贾珍的脸色,瞬间变得青一阵白一阵,陷入了巨大的两难之中。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靠在墙边,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少女,终于动了。
林云缓缓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起了身子。
她看着眼前这宁府最高权力的三个人,因为恐惧、算计和挣扎而扭曲的脸,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平静。
“此事,到此为止。”
短短六个字,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尤氏的心头,也让贾珍猛地抬起了头。
林云的目光,扫过尤氏,最终落在了贾珍的脸上。
“此事若是传出去,宁国K公府的百年清誉,毁于一旦。贾家族长的位置,你也坐不稳了。”
“宁府地脉出了些许差错,引动煞气,冲撞了秦氏嫂子。我恰好懂些旁门左道的法子,又偶得一件冲煞的宝物,这才侥幸化解。此事,与老爷子无关,更没有什么地宫邪鼎。”
她的话,不疾不徐,却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眼前的乱麻,给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也最愿意接受的答案。
将一切,归于“意外”和“巧合”。
既保全了贾珍和宁国府的脸面,也掩盖了她自己那惊世骇俗的手段,更将贾敬这个最大的麻烦,从事件中彻底摘了出去。
完美!
贾珍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看着林云,心中那滔天的感激,再次化为了海啸!
这位林姑娘,她不仅救了宁国府满门的性命,此刻,她还在维护他贾珍的体面!维护整个宁国府的声誉!
这是何等的心胸!何等的恩情!
“林姑娘……林姑娘大恩!我贾珍……我宁国府……没齿难忘!”贾珍再也控制不住,对着林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这一次,是心甘情愿,是五体投地!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蓉儿!”
“在!爹!”
“去!去账房,取两万两现银!立刻送到林姑娘的院子里去!”
“还有!”贾珍看向尤氏,“你去,将京郊汤山那座带温泉的庄子,连同地契、奴仆,全都整理出来,一并送过去!”
“另外!把我书房里锁着的那一箱前朝孤本医书,也给林姑娘送去!那是宫里出来的东西,外面千金难求!”
贾珍一口气,报出了一连串足以让任何王公贵族都为之侧目的惊天酬谢!
京郊汤山的温泉庄子,那是皇家赏赐的,占地百亩,价值连城!
两万两现银,足以让任何一个没落的世家,瞬间富甲一方!
那一箱前朝医书,更是有价无市的孤本,是无数医者梦寐以求的至宝!
尤氏和贾蓉都听傻了。
他们知道老爷会重谢,却没想到,会重到这个地步!这几乎是把宁国府小半个家底,都给掏出来了!
这哪里是酬谢!这分明是……是封口费!是买命钱!是用尽一切的巴结和讨好!
林云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饶是她早有预料,也被贾珍这堪称“倾家荡产”式的感谢给惊到了。
但她面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劳珍大哥了。”
这声“珍大哥”,让贾珍几乎要热泪盈眶。他知道,林云接受了这份重礼,就代表着,这件事,将永远烂在地宫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宁国府,保住了。
……
从那暗无天日的地宫出来,林云几乎是被人抬着,送回了秦可卿的院子。
一踏入卧房,那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药味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淡的安神香。
床榻之上,秦可卿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正半靠在床头。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也依旧消瘦,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清明与通透。
她看到林云进来,眼圈瞬间就红了,挣扎着就要下床行礼。
“嫂嫂快躺好。”林云连忙上前,将她按住。
秦可卿挥手,让宝珠和瑞珠等一众丫鬟全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下一刻,秦可卿反手,紧紧地抓住了林云的手。
她的手很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妹妹……”秦可卿看着林云,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没有感激,没有客套,只有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虔诚与决绝。
“从今往后,我秦可卿这条命,就是你的。妹妹但有所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她没有问地宫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那尊邪鼎是怎么回事。
她是个聪明人。
从自己吐出的那口黑血,从自己身体里那股被抽空一切又重新灌满的感觉,她就知道,自己经历的,绝非普通的病痛。而能将她从那种必死之境里拉回来的林妹妹,也绝非凡人。
林云看着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在这座吃人的府邸里,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托付后背的、最坚实的盟友。
秦可卿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林云都为之震动的话。
“妹妹,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们这府里的腌臜事来的。你心有丘壑,所图甚大。”
“我如今,虽然只是一介妇人,却也知道这府里,甚至这四大家族里的一些阴私。”
她凑到林云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吐出了一颗惊天巨雷。
“就比如,薛家。他们这些年,能垄断江南织造和宫里的许多贡品采买,靠的,可不仅仅是皇商的身份。我曾无意中听见老爷和外面的人合计,说薛家每年,都有一笔巨额的‘炭敬’和‘冰敬’,不是送往宫里,而是送往了……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