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春城省委大院门口已经停好了车队。
林枫走出办公楼时，马文远已经等在车旁。这位跟随林枫多年的省委秘书长手里拿着文件夹，见林枫出来，立即上前：“林书记，视察的行程安排已经发到各州市了，但按您的要求，只说了近期会去，没说具体时间和路线。”
“很好。”林枫点点头，“这次就是要看最真实的情况。文远，你陪我走这一趟。”
“是。”马文远为林枫拉开车门，“按照计划，第一站是勐腊，王总工程师的工地。之后沿边境线向西，最后从怒江返回，全程预计七天。”
车子驶出大院，汇入清晨的车流。林枫靠在座椅上，翻看着马文远准备的边境县市近期简报。马文远坐在副驾驶，回头汇报着细节：
“勐腊段治理工程已经进入收尾阶段，王总工昨天报告说，最后的检测数据全部达标。景洪的边境经济合作区新增了十二家企业，都是农产品加工和民族工艺品。西盟那个瑶族村寨的‘数字边境+民族团结’双示范点，省民宗委做了中期评估，评价很高……”
林枫听着，目光却落在车窗外。滇南的冬天依旧绿意盎然，路旁的三角梅开得正艳。这片土地，他来了一年半，却感觉已经深深扎下了根。
“文远，你觉得这一年半，咱们滇省最大的变化是什么？”林枫忽然问。
马文远想了想，认真回答：“我觉得是信心的变化。以前提到边境，干部觉得是负担，群众觉得没盼头。现在不一样了，大家看到了希望，有了干劲。这种精气神的变化，比任何数字都重要。”
林枫点点头。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发展归根到底是人的发展，信心比黄金更珍贵。
三个小时后，车子驶入勐腊县境。林枫注意到，沿途的检查站已经实现了标准化建设，执勤人员装备整齐，检查流程规范有序。更让他注意的是，路边多了不少摄像头和传感器。
“这是‘数字边境’的感知层设备。”马文远解释道，“去年六月启动建设，现在已经覆盖了主要通道和重点地段。数据实时回传指挥中心，实现智能预警。”
在一个检查站前，林枫让车停下。他下车走向执勤岗亭，执勤的边防民警显然认出了他，立即敬礼：“林书记！”
“辛苦了。”林枫回礼，“今天车流量怎么样？”
“平时日均三百辆左右，临近春节，增加到五百多辆。”民警回答得很流利，“我们实行分类管理，边民、货商、游客分开通道，效率提高了，群众也满意。”
林枫看了看检查流程。确实很科学，边民通道有专用系统，刷身份证即可通行；货商通道有预约制度，提前报关，现场核验；游客通道有自助服务，扫码填写信息。不同颜色的指示牌清晰明了。
“这套系统运行下来，有什么问题？”林枫问得很直接。
民警想了想：“主要是网络有时不稳定，特别是雨季。另外，有些老年边民不习惯用智能设备，我们得人工协助。”
“这两个问题要解决。”林枫对马文远说，“网络问题让通信管理局专题研究，老年边民的服务要保留人工通道，不能一刀切。”
“明白，我记下了。”马文远在本子上快速记录。
重新上路，二十分钟后到达勐腊K37+500段施工现场。远远地，林枫就看到王建国戴着安全帽，正和几个技术人员在边坡上测量数据。
车子停下时，王建国抬头看见，连忙从边坡上下来，一路小跑过来。
“林书记，马秘书长，你们怎么来了？”王建国有些意外，擦着额头的汗。
“突击检查。”林枫开了个玩笑，“看看王总工是不是在认真把关。”
“哪敢马虎。”王建国认真地说，“这工程要管几十年，我得对得起历史。”
三人一起走向治理后的边坡。眼前的景象让林枫眼前一亮——曾经塌方的缺口已经被坚固的挡墙填补，混凝土表面平整光滑，排水系统清晰可见。最显眼的是那块青石碑，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林枫走到碑前，手指抚过碑文。字迹深刻，笔力遒劲。他注意到，碑前摆放着几束新鲜的野花，还有几个水果。
“这是……”林枫看向王建国。
“附近村寨的群众放的。”王建国解释道，“他们说这碑立在这儿，就像有个守护神，心里踏实。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打扫，逢年过节还放点供品。”
马文远轻声说：“民心如镜啊。”
林枫沉默地点点头。群众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了对工程的认可。这种认可，比任何验收报告都珍贵。
“上去看看。”林枫沿着新修的检修步道登上边坡顶部。
站在高处，视野豁然开朗。治理后的边坡与周围山体浑然一体，挡墙的线条流畅自然。向下望去，新铺的沥青路面黑得发亮，在山间蜿蜒如龙。更远处，几个村寨的白墙青瓦隐约可见。
“林书记，您看那边。”王建国指向西南方向，“按照规划，这条路要继续延伸十八公里，连接四个边境村寨。设计已经完成了，就等开春动工。”
“资金和人力都落实了？”林枫问。
“省交通厅专项资金已经拨付，州县的配套也到位了。”王建国说着，从助手那里接过图纸，“这次我们吸取了教训，做了更详细的地质勘查，设计了更高标准。特别是排水系统，按五十年一遇的暴雨标准设计。”
林枫仔细看了图纸，又问了几个技术细节。王建国对答如流，数据精准。
“王总，这一年半，你白了多少头发？”林枫忽然问。
王建国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头发，笑了：“没数过。但值得。林书记，不瞒您说，干了一辈子工程，这条路是我最用心的。因为我知道，这不仅是条路，更是边境群众的希望之路。”
中午在工地食堂简单用餐后，林枫继续赶路。下一站是景洪边境经济合作区，他要看看那里的实际运营情况。
车上，马文远汇报着合作区的最新数据：“截止上周，合作区入驻企业达到八十七家，其中五十四家已经投产。带动就业三千多人，其中边民占六成。今年前十一月，实现贸易额十二亿元，同比增长百分之四十。”
“问题呢？”林枫问。
“主要是物流成本高，人才缺乏，还有就是跨境结算不方便。”马文远如实汇报，“这些问题，合作区管委会已经专题报告，请求省级层面协调解决。”
林枫点点头。发展中的问题，要在发展中解决。
下午三点，车子驶入合作区。眼前的景象让林枫颇感欣慰——半年前还略显空旷的园区，现在已经是厂房林立，车来车往。最醒目的是新建的口岸联检大楼，现代简约的设计，透出开放自信的气质。
林枫让车在园区内慢行。他看到一个物流中心里，工人们正在用叉车装卸货物；一个食品加工厂门口，满载的货车正准备出发；一个展示中心里，客商正在洽谈业务。
在一家民族工艺品企业门口，林枫下车走了进去。企业规模不大，但整洁有序。厂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傣族汉子，听说省委书记来了，紧张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别紧张，我就是看看。”林枫用温和的语气说，“你们主要生产什么？”
“主要是傣锦和傣陶。”厂长渐渐放松下来，“原料都是本地的，工人也都是附近的村民。我们搞‘公司+合作社+农户’的模式，带动了六个村寨。”
“销路怎么样？”
“现在主要是国内，但已经开始接海外订单了。”厂长说到产品，话多了起来，“上周刚发了一批货到新加坡。就是跨境物流还是麻烦，时间太长。”
“这个问题省里正在研究。”林枫记下了这个情况，“还有其他困难吗？”
厂长想了想：“还有就是设计人才缺。我们的产品工艺好，但款式不够时尚，卖不上价。”
林枫转身对马文远说：“记下来，联系省工艺美术学院，搞个‘设计下乡’活动，定点帮扶这些企业。”
“好的，回去就安排。”马文远记录。
离开时，厂长送到门口，鼓起勇气说：“林书记，感谢党的政策。我们企业能有今天，全靠合作区的扶持。我一定好好干，多解决就业，让边民在家门口就能挣钱。”
“办好企业，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林枫鼓励道。
傍晚抵达景洪市区，林枫入住宾馆。晚饭后，他让马文远通知州市领导来开个短会——既然来了，还是要听听真实声音。
七点，小会议室里坐了十几个人。除了州市领导，还有三位企业代表和两位村干部。
林枫开门见山：“今天我是随机检查，看到了一些成绩，但更想听问题。大家放开说，成绩不说跑不了，问题不说改不了。”
起初有些冷场，但见林枫态度诚恳，大家渐渐放开。企业代表反映了跨境物流、人才引进的问题；村干部说了边民就业、孩子教育的困难；州市领导汇报了工作中遇到的政策瓶颈。
林枫认真听，不时提问。两个小时的会，收集了三十多条意见建议。
散会后，景洪市委书记单独留下来：“林书记，您这样不打招呼下来，我们压力大啊。”
“有压力是好事。”林枫说，“我不是来听汇报的，是来看实情的。你们的工作有进展，但还要继续努力。特别是要让更多边民参与进来，共享发展成果。”
“我们正在推‘边民互助合作社’，让边民以土地、劳力入股。”书记汇报。
“这个做法好，要总结经验，适时推广。”林枫肯定道。
第二天一早，车队继续南下。今天的目的地是中老边境的一个瑶族村寨，那里是“数字边境+民族团结”双示范点。
山路蜿蜒，车行了近三个小时。村寨建在半山腰，白墙青瓦的民居错落有致，村口立着醒目的示范村牌子。让林枫意外的是，迎接他们的村支书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林书记好，马秘书长好，我是盘文军。”年轻人普通话标准，举止得体，“大学毕业后回村创业，去年当选村支书。”
“大学生当村支书，好。”林枫很欣慰，“村里现在主要产业是什么？”
“生态茶叶和边境乡村旅游。”盘文军边走边介绍，“我们利用‘数字边境’系统，在安全区域建了观景平台，游客可以观看国境线风光。同时，把瑶族传统文化和茶叶结合，打造特色品牌。”
林枫在村里仔细转了转。茶园里安装着传感器，监测温度湿度；民宿实现智能化管理，游客扫码即可入住；村民活动中心有大屏幕，实时显示边境监控画面和茶园数据。
更让林枫感兴趣的是村里的“双语课堂”。教室里，孩子们既学普通话，也学瑶语；既学现代知识，也学民族文化。
“这个课堂办得好。”林枫对盘文军说，“民族团结，既要交往交流交融，也要保护传承文化。你们找到了平衡点。”
“这是岩温省长指导的。”盘文军老实说，“他说，民族团结不是要大家变成一样，而是在尊重差异中增进认同。”
中午在村里用便餐，竹筒饭和山野菜，简单却可口。吃饭时，几位村民围过来聊天。
“以前村里闭塞，年轻人都往外跑。现在有了产业，我儿子大学毕业都回来了。”一位老人说。
“我家开民宿，去年收入五万多。”一位中年妇女脸上洋溢着笑。
“我女儿在村里电商站工作，不用去广东打工了。”另一位村民说。
听着这些朴实的话语，林枫心里踏实。边境治理的成效，最终要体现在边民的笑脸上。
离开时，盘文军送给林枫一包村里自产的茶叶：“林书记，这是我们种的生态茶，您尝尝。包装上有二维码，扫码可以看到茶园实时画面和瑶族制茶工艺。”
林枫接过茶叶，仔细看包装。设计融合了民族元素和现代风格，上面印着一句话：“一片茶叶，连着瑶寨和世界。”
“这句话写得好。”林枫赞道，“边境村寨，就是要这样，既扎根土地，又面向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林枫一行继续沿边境线向西。他们在腾冲看了民族团结示范街，在瑞丽看了跨境电商产业园，在怒江看了交通瓶颈改造工程……
每一天，林枫都在看变化，听声音，想问题。他看到基础设施在改善，产业在培育，民生在提升；他听到干部群众对未来的信心，对政策的认可，对困难的坦诚；他想到工作中还需要加强的环节，需要突破的瓶颈，需要创新的思路。
腊月二十八，视察的最后一站，林枫第三次来到木古村。
这次他提前打了招呼——要看看村里的年节准备。
车子进村时，年味已经浓得化不开。家家户户贴春联，挂灯笼，院子里晒着腊肉香肠。村口文化广场上，村民正在排练春节联欢会的节目。
扎西顿珠老支书迎上来，满脸红光：“林书记，马秘书长，你们来得正好！我们在排节目呢！”
林枫走过去。广场上，傈僳族群众穿着节日盛装，正在排练多声部合唱《歌唱祖国》。歌声嘹亮，情感饱满。
“这是我们的保留节目。”老支书自豪地说，“去年在州里汇演得了一等奖。今年我们加了新词，把边境这一年的变化也唱进去了。”
林枫饶有兴致地看完排练。传统与现代融合，民族与国家共鸣，确实很有感染力。
排练结束后，老支书带林枫在村里转。变化实实在在：新开了三家民宿，建了电商直播室，还来了个大学生村官当助理。
“林书记，您看这个。”老支书指着村务公开栏，“村里的大小事都公开，收支明细，项目进展，政策落实……群众看得明白，心里就踏实。”
公开栏前围了不少村民，都在认真看。林枫注意到，公开内容很详细，连买办公用品的发票复印件都贴出来了。
“做得好。”林枫对老支书说，“基层治理，公开透明是关键。群众明白了，误会就少了，信任就多了。”
晚饭在老支书家用，很丰盛。席间，村里的年轻人也来了，围着林枫问这问那。
“林书记，我们几个年轻人想成立合作社，把村里的火腿、菌子做成品牌，您觉得行吗？”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问。
“当然行。”林枫鼓励道，“但要做好市场调研，找准定位，做出特色。需要什么支持，可以提。”
“我们缺品牌策划和营销人才。”另一个年轻人说。
林枫想了想：“省里正在组织‘青年创业导师团’，我让团委安排专家来指导你们。”
年轻人很兴奋，又问了很多问题。林枫耐心解答，气氛热烈。
饭后，林枫和老支书坐在火塘边喝茶。火光映着两人的脸，温暖而祥和。
“林书记，这一年半，我们村的变化太大了。”老支书感慨，“路通了，电稳了，网快了，产业有了，年轻人回来了……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这只是开始。”林枫说，“明年，省里还有更多支持政策。边境村寨会越来越好。”
老支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林书记，您会一直在滇省吗？”
这个问题让旁边的马文远也抬起头。
林枫看着跳动的火苗，缓缓道：“我在滇省的工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边境立体防控要完善，边境经济带要做强，民族团结要深化……这些都不是短期能完成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看到边境长治久安，边民共同富裕。”
“那就好，那就好。”老支书连连点头，“有您在，我们心里踏实。”
夜深了，林枫住在村里的民宿。他站在窗前，看着宁静的村寨。家家户户的灯光，像星星一样洒落在山间。远处，边境线上的巡逻车灯缓缓移动，忠诚而坚定。
手机响了，是妻子沈青云发来的信息：“听文远说视察结束了，一切顺利吧？春节能回来吗？”
林枫回复：“视察顺利，看到了很多变化。春节我就在滇省过了，要去几个边境哨所看望执勤的同志。你和念清好好过年。”
很快回复：“知道了。你多保重身体，降压药按时吃。念清说开学前想去滇省看看你。”
“欢迎她来，但要做好准备，边疆不是旅游区。”
“她说就是要去看看真实的中国。”
放下手机，林枫望向窗外。夜色深沉，但星光璀璨。这片土地，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而他，有幸参与其中，见证并推动这种变化。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马文远端着热牛奶进来：“林书记，喝点牛奶再休息吧。明天一早返程，中午能到春城。”
“文远，这一趟下来，你有什么感受？”林枫接过牛奶问。
马文远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最大的感受是，咱们的工作真的做到了群众心里。以前下基层，群众见了领导都躲着走。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主动迎上来，说心里话，提实在建议。这种变化，比任何政绩都珍贵。”
“你说得对。”林枫缓缓道，“民心是最大的政治。我们做一切工作，最终都要让群众满意，让群众受益。这条路，咱们要走得正，走得稳。”
喝过牛奶，林枫准备休息了。马文远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林书记，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
“跟着您工作这些年，我学到了很多。但最重要的，是您教会了我——为官一任，要有‘功成不必在我’的境界，更要有‘功成必定有我’的担当。这句话，我会记一辈子。”
说完，马文远轻轻带上了门。
林枫站在窗前，久久未动。窗外，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出山村的宁静。远处隐约有歌声传来，是傈僳族的古调，悠远绵长。
这次视察，他看到了变化，听到了心声，也明确了方向。2022年，滇省边境治理将进入深化阶段，要在夯实的根基上，长出更茂盛的枝叶。
春山在望，未来可期。而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新的奋斗。
夜色中，木古村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村委会门口的那盏灯，像哨兵一样亮着，守护着这个边境村寨的安宁。
林枫关灯休息，心里充满了平静和力量。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