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根手指。
王浩自信地伸出的五根手指，像五座沉甸甸的金山，横亘在陈元和他的面前。
小李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眼睛瞪得溜圆。
五……五百万？
对于他们这个刚刚起步，还在城中村出租屋里奋斗的草台班子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足够他们在市中心买一套像样的房子，再把工作室装修得金碧辉煌。
然而，陈元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五根手指，然后将目光移到了那份制作精美的合同上。他的脸上没有小李的震惊，也没有寻常人该有的狂喜，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伸手，将那份合同拿了过来。
陈元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速度不快不慢。
他的眼神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
“五百万签约金”、“全平台流量扶持”、“顶级商业资源对接”。
但陈元看到的不仅仅这些，而是“所有权”、“最终解释权”、“违约金”、“竞业协议”……
王浩端坐在对面，嘴角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紧紧地锁在陈元的脸上，试图从他任何一丝微表情中读出点什么。
可他失望了。
陈元的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贪婪，没有犹豫没有算计，甚至连一点波澜都没有。他就像一个局外人，在看一份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文件。
这让王浩心里不禁产生了些疑惑，这小子，是真的不懂，还是在故作高深？
终于，陈元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了签名栏。他没有停留，直接合上了合同，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怎么样，陈先生？”王浩身体微微前倾，他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这个数字，这份诚意，在整个行业里都是顶级的。我们蓝鲸娱乐，对有才华的创作者，从来不吝啬。”
张雪和小李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聚焦在陈元身上。
陈元靠回椅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和刚才敲门声一样富有节奏的声响
“合同我看了。”他缓缓开口，“条款很优厚，看得出王总监的诚意。不过，这么大的事，总要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团队内部商量一下，考虑清楚。”
“考虑？”
王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陈元可能会激动地语无伦次，可能会迫不及待地和他讨价还价，甚至可能因为太过兴奋而当场失态。
但他唯独没想过，对方会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考虑”这两个字。
就好像，这五百万的合同，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份无关紧要的传单。
那份被强压下去的轻视，再度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连机会送到嘴边都不知道怎么接。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没有资本的扶持，你那点热度能维持多久？一阵风就吹散了！
王浩心里不屑地冷笑着，但脸上却迅速恢复了那副和善的表情，甚至还带着几分“为你着想”的恳切。
“陈先生，我理解你的谨慎。不过，我还是要多说几句。”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摆出了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如今这个时代，流量为王。你们现在虽然势头很猛，但内容创作的偶然性太大了，今天能爆，明天就不一定。你们这个工作室……恕我直言，条件还是太简陋了些，抗风险能力太弱。”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杂乱的环境，话语里的潜台词不言而喻。
“一旦签约了我们蓝鲸娱乐，那就不一样了。我们有最专业的运营团队，帮你规划内容方向，保证持续的热度；我们有最顶级的商务资源，让你接的广告都是高奢大牌，而不是那些拉低你格调的小品牌；我们还有强大的法务和公关，为你保驾护航，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蛊惑的味道：“说白了，你们只需要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创作。其他所有的一切，我们蓝鲸娱乐，全部帮你搞定。你们将从一个随时可能被浪潮拍死的‘草台班子’，一跃成为正规军，成为这个行业的头部玩家。这种机会，不是每天都有的。”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情理兼备。
然而，陈元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他听着王浩画的大饼，就像在听一段蹩脚的相声。
什么正规军？不过是把野生的韭菜圈养起来，更方便收割罢了。
见陈元始终不为所动，王浩也渐渐觉得有些无趣。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卖力的拳击手，一拳拳地挥出去，却全都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响都听不见。
再待下去，只会拉低自己的身价。
“好吧。”王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没有丝毫褶皱的西装，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从容，“既然陈先生需要时间考虑，那我就不打扰了。这是我的名片，考虑好了，随时可以联系我。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一句，机会，不等人。”
他将一张烫金的名片放在合同上，那姿态，仿佛是给予了对方一个天大的恩赐。
“我送送王总监。”陈元也站了起来，客气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将王浩送到门口，看着他那笔挺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楼道尽头，陈元才缓缓关上了门。
“咔哒。”
门锁合上的声音，仿佛一个开关，瞬间打破了工作室里压抑的平静。
“元哥！五百万啊！五年的合同！”小李再也憋不住了，第一个冲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纠结和不解，“那可是蓝鲸娱乐啊！虽然……虽然听着是有点不靠谱，但给的也太多了吧！咱们真的一点都不考虑吗？”
陈元还没说话，一直沉默着的张雪猛地一把抓过桌上的合同。
“考虑？考虑怎么被坑死吗！”
她的声音里压着一股火气，纤长的手指飞快地翻动着合同纸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雪姐，你……”小李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你自己看！”张雪把合同“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指着其中一页，因为愤怒，声音都有些发颤，“第一条，‘独家全平台账号运营权转让’！看清楚，是‘转让’！不是‘授权’！签了这份合同，‘元味’和‘陈元探店’这两个号，就跟你和元哥没半毛钱关系了！它们姓‘蓝鲸’了！”
小李凑过去一看，脸色瞬间就白了。
“还有这个！”张雪又翻到后面一页，手指重重地点着，“‘内容最终审核权’归甲方所有！也就是说，以后元哥拍什么，做什么菜，剪成什么样，都得他们说了算！让你接三无产品的广告，你就得接！让你去跟别的博主撕逼炒作，你就得去！你不干？可以，看下一条！”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念了出来：“‘乙方如因非不可抗力因素未能履行合约内容，需向甲方支付违约金，金额为……壹亿元’！”
“壹……壹亿？！”小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后面的一长串零。
这他妈是违约金？这是敲诈勒索！
“这还不是最狠的！”张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她翻到合同的附件部分，那里用更小的字号写着补充条款，“看这里，‘乙方在合约期间及合约结束后十年内，不得从事任何与本合约内容相似或相关的行业及工作’。看懂了吗？这叫‘竞业协议’！五年合同，十年竞业！等于说，签了这份字，你这辈子就彻底卖给他们了！就算五年后你熬出头了，你也别想再干这行！他们这是要一口气把元哥的价值榨干，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靠！”小李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一把抢过合同，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愤怒，“这……这他妈哪是合同！这他妈就是一份现代版的卖身契啊！这坑，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那个姓王的，人模狗样的，心怎么能这么黑！”
他气得满脸通红，抓着那份价值“五百万”的合同，双手都在发抖，恨不得当场就把它撕个粉碎。
张雪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也稍稍平复了一些，她看向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陈元，忍不住问道：“元哥，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陈元笑了笑，拿起桌上那张烫金的名片，在指尖转了一圈。
“不然呢？”他淡淡地反问，“你真以为，天上会掉馅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