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悠悠地盖住了焰城四中的屋顶。402宿舍的灯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窗户，在楼下的空地上投下一方模糊的光晕。
李华锋正瘫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手里还比划着：“要说最他妈离谱的，还得是你们五班那个班长！当老大还要收十块钱？他是穷疯了还是脑子被门夹了？”
郭强坐在床边，也忍不住咧开嘴笑：“典型的装逼失败。真以为戴副眼镜就能当老大了？”
季无常靠在墙上，指尖夹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说起来还得感谢他。本来我还想着先观察几天，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省得我动手清理了。”他顿了顿，看向蓝狮，“不过蓝狮你今天够猛的，一板凳腿干倒三个，以前没看出来啊。”
蓝狮的脸一下子红了，蓝色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常哥教得好……而且他们也不怎么能打。”
“别谦虚了。”陈瞬坐在自己的床上，手里转着一支笔，眼神里带着真诚的赞许，“一打三，能那么快解决，已经很厉害了。换做一般人，早就被撂倒了。”
李华锋拍了拍蓝狮的肩膀，力道不小：“不错不错，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下次打架跟着老子，保证你不吃亏！”
蓝狮被他拍得一个趔趄，赶紧点头：“谢谢锋哥。”他看向陈瞬、李华锋和郭强，眼神里满是佩服，“不过说真的，你们三个才是真厉害。十五个人围攻，居然还能占上风，最后把他们全放倒了……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热血沸腾。”
陈瞬笑了笑，没接话。李华锋却得意地扬起了下巴：“那是！也不看看我们是谁！想当年在十中，比这更悬殊的架我们都打过，十五个人算个屁！”
郭强也跟着点头，瓮声瓮气地说：“他们不经打。”
宿舍里的气氛轻松而热烈，刚才在各班掀起的腥风血雨仿佛成了下酒的谈资，五个少年的笑声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带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张扬。
就在这时，“笃笃笃”，宿舍门被敲响了。
声音不大，却像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屋里的喧闹。五个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对视一眼，眼神里都多了几分警惕。这个时间，会是谁？
“谁啊？”郭强站起身，走到门边，手不自觉地放在了门把手上，肌肉紧绷着，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公牛。
门外没人说话，只有再次响起的敲门声，依旧不紧不慢，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郭强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瞬间愣住了，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被无形的气压逼退的。
“怎么了，强子？”陈瞬察觉到不对，皱着眉问道。
李华锋和季无常也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门口的人逆着走廊的光，身形挺拔，最惹眼的是他那一头火红的子弹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团跳动的火焰。他穿着件黑色背心，露出结实的胳膊，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眼神锐利如刀，正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宿舍里的五个人。
五大红棍之一，洪亮。洪海风最忠心的发小，以狠辣闻名的红毛亮。
宿舍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李华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悄悄摸向了枕头底下——那里藏着他的螺丝刀。季无常不动声色地往蓝狮身前挡了挡，眼神警惕地看着洪亮。蓝狮则往后缩了缩，蓝色的刘海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洪亮没理会他们的反应，只是倚在门框上，目光在陈瞬脸上停顿了两秒，又扫过李华锋和郭强，最后落在季无常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待会儿晚上八点钟，你们五个来篮球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天生的威严，不容置疑。
五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懵逼。篮球馆？这个时间去篮球馆干什么？
季无常最先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了过去，脸上挤出笑容：“亮哥，这大晚上的，叫我们去篮球馆，是有什么事吗？”
洪亮看了一眼那根烟，是二十块的玉溪，不算好也不算差。他伸手接了过来，季无常赶紧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烟雾从洪亮的鼻孔里喷出来，模糊了他的表情。
“去了就知道了。”洪亮吸了口烟，含糊地说，“高一的都在。”
说完，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红色的子弹头在走廊的灯光下闪了一下，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满室的烟味和五个面面相觑的少年。
“砰”，郭强猛地关上了门，靠在门板上，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什么情况？”李华锋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不解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这红毛什么意思？神神秘秘的。咱们去不去？”
陈瞬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洪亮远去的背影，他正往操场的方向走。篮球馆就在操场旁边，是栋独立的铁皮房，平时只有上体育课或者篮球队训练时才会开放，晚上基本没人去。
“去吧。”陈瞬转过身，眼神平静，“他不是说了么，高一的混子都会来。估计是有什么事要宣布。”
“我猜……”蓝狮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可能是想给我们立规矩，或者下马威。”毕竟洪海风是四中的老大，他们这些高一的新势力最近闹得这么凶，老大自然要出来敲打敲打。
季无常点点头，认同蓝狮的猜测：“很有可能。洪海风这个人，最讲究规矩。我们这些新来的在各班搞出这么大动静，他肯定要出来定个调子。”
“立规矩？凭什么？”李华锋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他是高三的，我们是高一的，井水不犯河水。真想立规矩，也得看我们答不答应！”
“现在还不是硬碰硬的时候。”陈瞬摇摇头，“先去看看他想干什么。如果只是立些无关痛痒的规矩，听着就是。如果太过分……”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光。
郭强也点头：“瞬子说得对。先去看看情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真要动手，我们也不怕。”
五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按时赴约。不管洪海风打的什么主意，躲是躲不过去的，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看看对方的底牌。
离八点还有半个多小时，五个人坐在宿舍里，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凝重。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操场上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勾勒出篮球架的轮廓，像沉默的巨人。
七点五十分，陈瞬站起身：“走吧。”
五个人走出宿舍，沿着昏暗的走廊往楼下走。一路上遇到几个学生，看到他们五个，都下意识地往旁边躲，眼神里带着敬畏和好奇。显然，他们三个在二班的战绩，还有季无常和蓝狮在五班的表现，已经传开了。
走到操场时，已经能看到篮球馆的方向亮着灯，隐约还有人声传来。远远望去，铁皮房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庞大，像一头蛰伏的怪兽。
越靠近篮球馆，人声越清晰。走到门口时，五个人停住了脚步。
篮球馆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亮如白昼，几十盏白炽灯把整个场馆照得纤毫毕现。地板是磨得发亮的木质地板，上面画着篮球场的界线，有些地方已经掉漆了。场馆中央，一群人三三两两地站着，吞云吐雾，低声交谈着，正是高一各个班的“头面人物”。
陈瞬他们的目光快速扫过人群，很快就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一班的杨群靠在篮球架上，身边围着几个跟班，他依旧是那副松松垮垮的样子，嘴里叼着烟，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进来的人，看到陈瞬时，还冲他扬了扬下巴，不知道是打招呼还是挑衅。
三班的角落里，张雄和赵磊隔着几步远，互相瞪着对方，气氛剑拔弩张。张雄的左胳膊吊在脖子上，用绷带缠着，显然之前跟赵磊的冲突让他受了伤，但他眼神依旧凶狠，像头受伤的野狼。赵磊的脸肿得像猪头，眼镜也换成了一副临时的黑框眼镜，看起来滑稽又狼狈，但眼神里的阴狠却丝毫未减。
四班的飞扬兄弟站在场地中央，依旧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连帽衫，帽子扣在头上，看不清表情，身边围着七八个人，自成一派，谁也不搭理。
六班的刘子轩独自靠在墙边，手里把玩着一个篮球，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鼻子上贴着块创可贴，嘴角还有点淤青，显然上午的架打得不轻，但他身上那股孤僻而冷冽的气质，却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不远处，四个穿着同款运动服的男生站在一起，正是四天王——七班的黎学友，八班的张德华，九班的郭明天，十班的刘富城。他们四个显然早就到了，正低声交谈着什么，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和警惕。他们身边围着十几个跟班，是目前在场人数最多的一伙，透着股地头蛇的嚣张。
整个篮球馆里大概有四五十人，都是高一各个班级里能打的角色，此刻聚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烟味、汗味和一种无形的张力，像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陈瞬他们五个的到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毕竟“十中三巨头”的名号，还有季无常在五班的雷霆手段，已经成了高一最新的谈资。
杨群冲他们笑了笑，没说话。飞扬兄弟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去。刘子轩依旧靠在墙边，仿佛没注意到他们。四天王里的黎学友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点玩味。
陈瞬没理会这些目光，带着李华锋他们走到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站定，冷眼旁观。
就在这时，篮球馆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原本低声交谈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过去。
洪海风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子弹头，穿着件黑色背心，露出胳膊上那只展翅的黑鹰纹身。他走在最中间，步伐从容，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带着点邪恶的笑。五大红棍跟在他身后，红毛洪亮、黄毛黄飞、蓝毛蓝坤、绿毛绿皮、紫毛紫龙，一个个都神情倨傲，眼神冷冽地扫视着在场的人。
他们一进来，整个篮球馆的气压仿佛都低了几分，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洪海风没说话，径直走到场地中央，那里放着一把折叠椅，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他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双腿岔开，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巡视领地的君王。
五大红棍分立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把其他人隔绝在外。
绿皮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是软中华，他拆开烟盒，抽出烟，挨个递给在场的“头目”。不管是杨群、飞扬兄弟，还是四天王，都接过了烟，有的直接点上，有的夹在耳朵上，没人敢不给面子。
轮到陈瞬时，绿皮看了他一眼，把烟递了过来，眼神里带着点挑衅。陈瞬伸手接过，说了声“谢了”，没点上，夹在了耳朵上。李华锋和郭强也学着陈瞬的样子，接过烟夹在耳朵上。季无常则笑着接过来，直接点上了。
绿皮没说什么，递完烟就回到了洪海风身后，继续把玩着他的折叠刀，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洪海风看着烟雾缭绕的人群，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篮球馆：“各位都是高一的风云人物啊，哈哈哈哈，年轻有为，不错，不错。”
他的语气带着点长辈对晚辈的调侃，却没人敢接话，都低着头，听他继续说。
“亮子，”洪海风抬了抬下巴，看向身边的洪亮，“给他们说说吧。”
“是，风哥。”洪亮往前一步，站到洪海风面前，眼神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像在给这群“新生”一个下马威。
“叫你们来，主要是说说四中的规矩。”洪亮的声音比洪海风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四中混，就得守我们的规矩，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伸出一根手指，语气严肃：“第一，打架可以，但不能在教学楼以及班级以内打。要打，你们可以约架到篮球馆，或者学校的后山。谁要是敢在教学楼里动手，影响了学校的‘声誉’，就是跟我们过不去。”
人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显然有人对这条规矩不以为然，但没人敢出声反对。陈瞬心里了然，这条规矩说白了，就是把冲突限制在可控范围内，免得闹太大，惊动了校方，影响到洪海风他们在学校的“统治”。
洪亮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可以用刀子，但不能出人命。四中是学校，不是外面的江湖，闹出人命谁也担待不起。打完架，不管输赢，都得通知学校保安队，给受伤的人叫120。谁敢下死手，或者打完架不管不顾，我们五大红棍会亲自‘教教他怎么做人’。”
这条规矩让不少人松了口气。混子打架，动刀子是常有的事，但没人真的想闹出人命。这条规矩虽然冷酷，却给了所有人一个底线。
洪亮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也加重了几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不得动用校外势力来学校，也不能叫家长。在四中的事，就得在四中解决。谁要是敢把外面的人或者家长牵扯进来，破坏了我们的‘游戏规则’，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说到这里，洪海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人群，在赵磊脸上停顿了两秒——赵磊他爸是教育局的小领导，这在四中不是秘密。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刘子轩身上，停留了更长的时间——刘子轩的哥哥是“忠义堂”的人，在焰城道上有点名气。
赵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有些躲闪。刘子轩依旧低着头，把玩着篮球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
洪亮说完，退回到洪海风身后，整个篮球馆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灯泡偶尔发出的“滋滋”声。
洪海风站起身，走到人群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陈瞬脸上，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你们之前在各班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本来校长那边要给你们记大过，甚至开除几个，是我压下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总之，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天起，都给我安分点，别再破坏上面的规矩。不然……”
他没说下去，但身后的五大红棍同时往前跨了一步，身上的戾气瞬间爆发出来，像五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后果自负。”洪海风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明白了！”人群里有人率先喊道，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明白了！”“风哥放心！”“我们一定守规矩！”
杨群笑着点头，飞扬兄弟依旧没说话，四天王交换了个眼神，也点了点头。
洪海风满意地笑了笑，刚准备挥手让他们离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了。
“对了，”他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和挑衅，“我知道你们都是各班的老大，心高气傲，可能有人不服我们高三的，不服我洪海风。”
他拍了拍胸脯，又指了指身后的五大红棍：“没关系，我洪海风和我这五个兄弟，随时欢迎你们来挑战。不管是单挑，还是打群架，我们都奉陪到底。”
五大红棍也跟着笑了起来，洪亮的笑声最刺耳，像金属摩擦；黄飞笑得吊儿郎当，眼神却很凶狠；蓝坤的笑声沉闷，像闷雷；绿皮没笑，只是把玩着折叠刀，眼神更冷了；紫龙的笑声带着点不屑，仿佛在嘲笑他们自不量力。
他们的笑声在空旷的篮球馆里回荡，带着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轻蔑和自信，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每个高一混子的脸上。
没人敢接话，甚至没人敢抬头。刚才还蠢蠢欲动的气氛，瞬间被这笑声压得死死的。
洪海风看着众人噤若寒蝉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他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五大红棍紧随其后，很快就消失在了篮球馆门口。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篮球馆里的人才仿佛活了过来，纷纷松了口气，开始低声交谈，语气里带着忌惮和不甘。
“操，太他妈嚣张了！”有人低声骂道。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老大呢。”
“那规矩……咱们真要遵守？”
“不然呢？没看到五大红棍那架势吗？”
陈瞬他们五个也转身往外走，没人说话，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劲。
李华锋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迟早有一天，老子要让他们笑不出来！”
郭强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斗志。
季无常看着洪海风他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这洪海风，不简单。”
蓝狮小声说：“那三条规矩，其实对我们也没坏处……至少有个底线了。”
陈瞬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夜空。月亮被乌云遮住了，星星也很少，显得有些沉闷。但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洪海风的规矩，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暂时束缚住了高一这群躁动的少年。但这枷锁，迟早会被挣断。
篮球馆的灯光依旧亮着，照在空旷的场地上，像一个巨大的舞台。而属于高一的这场大戏，才刚刚拉开最精彩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