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焰城四中的梧桐叶，筛下斑驳的光点，落在高一教学楼的红砖墙上。军训结束后的第一天正式上课，空气里还残留着迷彩服的汗味，混着新课本的油墨香，有种诡异的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陈瞬踩着预备铃的尾巴走进教学楼，李华锋和郭强跟在他身后。三人穿着自己的衣服，与周围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格格不入。陈瞬还是那件黑色工装短袖，金发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李华锋的红头发用发胶抓得根根竖起，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痞笑；郭强的白色t恤被肌肉撑得鼓鼓囊囊，背着个半旧的双肩包，里面据说只装了半包烟和一把折叠刀。
高一教学楼是栋独立的三层红砖楼，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一楼走廊里挤满了学生，喧闹声像煮沸的水。一班在最东侧，二班紧挨着一班，门牌上用红色油漆写着“高一（2）班”，旁边还贴着张褪色的“文明班级”奖状。
陈瞬推开门时，教室里的喧闹声像被掐断的磁带，瞬间戛然而止。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有好奇，有畏惧，有探究，还有几双藏在角落里的眼睛，透着不加掩饰的敌意。
李华锋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瞪过去。郭强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像头巡视领地的雄狮。
陈瞬没在意那些目光，视线在教室里转了一圈。靠窗的位置基本都被占了，中间几排坐满了戴眼镜的好学生，只有最后排左边还空着三个连在一起的座位，旁边堆着些扫帚和垃圾桶，看起来像是被遗忘的角落。
“就那儿了。”他指了指那三个座位，率先走了过去。
经过最后排中间和右边时，陈瞬感觉到几道冰冷的视线。他瞥了一眼，那里坐着六个男生，都穿着校服，但袖口卷得很高，露出胳膊上的纹身贴纸——在四中，这是混子的标配。为首的是个矮胖子，三角眼，正用牙签剔着牙，眼神阴沉沉地盯着他们。
李华锋立刻瞪了回去，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把磨尖的螺丝刀。
“别惹事。”陈瞬低声说了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拉开椅子坐下，后背往墙上一靠，掏出手机开始刷论坛。
李华锋悻悻地收回手，在陈瞬旁边坐下，郭强则坐在最外侧，像个门神似的挡住了后面的视线。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踩着铃声走进来。是个戴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姓王，挺着个啤酒肚，手里拿着点名册。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在陈瞬三人身上停顿了几秒，表情有点复杂，最后还是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例行的开学训话。
“同学们，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王老师的声音像老旧的收音机，嗡嗡作响，“高中三年是人生中最关键的时期，希望大家以学业为重，团结同学，遵守纪律……”
陈瞬靠在墙上，眼皮越来越沉。昨晚跟季无常他们喝到快十点，回来又跟李华锋、郭强聊了会儿怎么“接管”二班，睡得并不多。他打了个哈欠，把手机塞回兜里，闭上眼睛假寐。
李华锋用胳膊肘碰了碰郭强，压低声音：“哎，你看前三排那个穿白裙子的，胸挺大。”
郭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红着脸点点头：“嗯。”
“还有靠窗那个，腿长，就是脸一般。”李华锋咂咂嘴，“比咱们初中部的差远了。”
“嗯。”郭强继续点头，眼睛却瞟向窗外——那里有几个女生正在跳绳，裙摆飞扬。
王老师讲得唾沫横飞，完全没注意到最后排的三个“定时炸弹”已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他大概也知道这三个人的来历，不敢管得太严，只求他们别在课堂上闹出乱子。
第一节课就在王老师的唠叨和陈瞬的假寐中过去了。下课铃一响，陈瞬立刻睁开眼睛，精神了不少。李华锋已经跟前排的一个男生聊了起来，大概是在打听班里的情况。郭强则出去抽烟了，教学楼后墙根是抽烟党的秘密基地。
第二节课是数学课，老师是个戴深度近视镜的老太太，说话细声细气的。陈瞬听得昏昏欲睡，李华锋干脆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郭强则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下课铃响起，三人才像活过来似的，伸懒腰的伸懒腰，揉眼睛的揉眼睛。
就在这时，隔壁三班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把桌子掀了。紧接着是尖叫声、怒骂声、桌椅碰撞的声音，像一锅炸开的粥。
二班的学生瞬间沸腾了，一个个扒着窗户往外看，或者干脆跑到走廊上。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是打架了！”
“听声音是三班！”
陈瞬挑了挑眉，站起身：“去看看。”
李华锋早就按捺不住，第一个冲了出去。郭强紧随其后，陈瞬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像围观耍猴似的围成一圈，议论声嗡嗡作响。郭强仗着力气大，挤开一条路，把陈瞬和李华锋护在中间。
“是三班那边。”郭强指着隔壁的教室门说。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三班的木门突然向外炸开，木屑纷飞中，一个人影像断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估计是晕过去了。
“哦豁，精彩呀！”李华锋吹了声口哨，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陈瞬往前凑了凑，透过炸开的门缝往里看。三班教室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在地，书本和文具散落得到处都是。十几个男生打成一团，拳头、脚、板凳、拖把……能用的武器都用上了，剩下的学生早就吓得跑到了走廊上，扒着门框尖叫。
“看来三班先动手了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瞬回头，看见季无常和蓝狮挤了过来。季无常还是那副从容的样子，嘴角噙着笑，蓝狮则显得有些紧张，蓝色的刘海被挤得乱蓬蓬的。
“里面情况怎么样？”陈瞬问。
“看见没，被围在中间的五个人，是张雄他们。”季无常指着教室中央说。
陈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五个男生背靠背站在教室中央，正与周围的人缠斗。最中间的是个黝黑皮肤的男生，身高大概一米八，肩膀很宽，手臂粗壮得像小树干，拳头挥出去带着风声，一拳就把一个冲上来的男生打飞了出去。
“那就是张雄？”李华锋问。
“嗯。”蓝狮点点头，指着被围在对面的一群人，“刚刚被踢飞的，是赵磊的人。现在站在中间，戴眼镜那个，就是赵磊。”
陈瞬看向蓝狮指的方向。赵磊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七五，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戴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他嘴角噙着的那抹笑，却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像只潜伏在草丛里的蛇。
“那赵磊看上去，倒是像个笑面虎啊。”李华锋咂咂嘴，“这种人下手才狠。”
此时，教室里的打斗稍微停了一下。赵磊推了推眼镜，对着被围在中间的张雄笑了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走廊上：“张雄，我们这边十二个人，打你们五个，你觉得有胜算么？识相点，乖乖认怂，以后三班听我的，这事就算了。”
张雄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一道伤口还在流血，眼神却像被激怒的公牛：“认你妈！赵磊，别以为你爸是个小领导就了不起，老子在五中的时候，比你横的见多了！”
“看来是谈不拢了。”赵磊耸耸肩，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给我打！”
十二个人像潮水似的涌了上去，张雄那边的五个人立刻摆出防御姿态，背靠背形成一个圈。
张雄一马当先，迎着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就撞了上去。他速度不算快，但力量惊人，硬生生把两个人撞得倒飞出去，撞在后面的人身上，一下子放倒了三个。
另外四个同伴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个子不如张雄，但下手狠辣，配合默契。一个瘦高个擅长用腿，踢得又快又准；一个矮胖子像座小山，谁靠近就抱住谁往地上摔；还有两个拿着折断的拖把杆，舞得虎虎生风。
十二对五，场面却出人意料地胶着。赵磊那边虽然人多，但真正能打的也就四五个，剩下的都是些摇旗呐喊的跟班，上去纯属添乱。张雄这边虽然人少，但个个都是硬茬，尤其是张雄，简直像台人形坦克，一拳一个，根本没人能挡住。
李华锋看得津津有味，还在旁边点评：“那瘦高个的腿法不错，就是力度差点意思。”
郭强则盯着张雄，眼神越来越亮：“他的打法跟我有点像，硬抗硬打，够劲。”
陈瞬没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注意到，张雄虽然看着鲁莽，但出拳很有章法，每次都朝着对方的脸、肋骨这些脆弱的地方打，而且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体重优势，被围攻时就往地上躺，用腿蹬开周围的人，起来后继续猛冲。
打了三四分钟，教室里已经倒下了四个赵磊的人，不是被张雄打晕的，就是被那矮胖子抱住摔断了胳膊。剩下的八个人里，五个被张雄的同伴缠住，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还有三个围着张雄打。
张雄身上添了不少伤，胳膊被划了道口子，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嘴角也肿了起来。但他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依旧抡着拳头猛砸，硬生生又放倒了一个。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后面看戏的赵磊突然动了。他悄悄抄起旁边一个翻倒的板凳，踮着脚绕到张雄身后，趁着张雄正一拳把一个人打飞的空档，猛地举起板凳，朝着张雄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我操！”走廊里有人惊呼。
李华锋眼睛一瞪，差点冲进去。郭强也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千钧一发之际，张雄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侧身，同时抬起左臂格挡。“嘭”的一声巨响，板凳腿狠狠砸在他的胳膊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张雄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来——看样子是脱臼了。
“妈的！”张雄怒吼一声，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居然硬生生忍着胳膊脱臼的剧痛，不管另外两个正往他身上招呼的人，转身就朝着赵磊冲了过去！
那两个围攻他的人拳头打在他背上，他像没感觉似的，只是闷头往前冲。赵磊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更没想到他敢无视其他人的攻击，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想跑。
但张雄的速度比他快多了。张雄一把抓住赵磊的衬衫，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拽了回来，另一只没受伤的右拳攥得咯咯响，对着赵磊的脸就砸了下去！
“砰！”一拳正中赵磊的眼镜，镜片瞬间碎了，划破了他的脸颊，鲜血直流。
赵磊尖叫着想反抗，但张雄已经红了眼，把他死死按在地上，右拳像雨点似的砸下去，一拳比一拳重。
“妈的！让你偷袭！让你打我！来啊！老子揍死你！”张雄嘶吼着，每说一句话就砸一拳，赵磊的脸很快就肿成了猪头，鼻血和眼泪混在一起，看着凄惨极了。
旁边的人想上来拉架，但张雄此刻就像头失控的野兽，谁靠近就给谁一拳，已经有两个人被他打晕了过去。
“住手！都给我住手！”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保安的怒吼声。
一群穿着灰色制服的保安冲了过来，手里拿着橡胶棍，分开围观的学生，冲进三班教室。两个保安抱住张雄的胳膊，才勉强把他从赵磊身上拉开。张雄还在挣扎，嘴里骂骂咧咧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其他打架的人也被保安们分开，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有的还在互相瞪眼睛。赵磊被人扶起来，脸上全是血，眼镜也碎了，看起来狼狈不堪，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阴狠。
上课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悠长的铃声像在给这场闹剧敲上休止符。围观的学生们悻悻地散开，回到各自的教室，走廊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片狼藉。
陈瞬三人转身往二班走，经过一班门口时，陈瞬感觉到几道目光。他抬头看过去，杨群正靠在门框上，身边围着几个跟班，看见陈瞬看过来，杨群笑了笑，举起手对着他比划了个“六”的手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陈瞬面无表情地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回到二班教室，李华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兴奋地说：“那张雄是真能打啊！一个人干翻那么多，最后还追着赵磊往死里揍，够狠！”
郭强点点头，眼神里带着点佩服：“他的打架风格确实有点像我，都是靠力量硬吃，而且抗揍。感觉是个不错的对手。”
陈瞬靠在墙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原本以为四中也就杨群、飞扬兄弟那几个能看，没想到第一天就冒出个张雄，而且还这么生猛。看来这四中的高一，比他想象中要热闹多了。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透过树叶洒在课桌上，映出小小的光斑。但陈瞬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三班的架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已经激起了涟漪，而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等着他们。
属于他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预热。